“再跳一曲吧?”
叶逸欢扬起下巴,眼底尽是得意。
——刚才他俩跳得多棒啊!舞步像教科书一样标准,旋转时礼裙掀起的弧线堪称完美,看周围鼓掌的宾客们都要把手拍出火星子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林轩总不能驳了自己的面子吧?
然而,她赌错了。
林轩松开她的手,礼貌地行了个微微的绅士礼,随后低声道:“大小姐,接下来我不便奉陪了。我去库房拿备用餐盘,您去找林公子吧。”
说完,他将叶逸欢引至餐台,侍者适时递来盛着红酒的水晶杯。
叶逸欢尚未回神,林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侧廊转角。
——又是借口!
叶逸欢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转角,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她心中怒火升腾,一波接着一波地翻涌,实在压抑不下来。当第三位宾客上前恭维舞姿时,叶逸欢终于提着裙摆追向偏厅。
备用仓库的橡木门虚掩着,堆满了尚未端上宴席的银器和酒水。库房里没有灯光,唯有微弱的月光透过气窗,勉强照亮器物的轮廓。
林轩正对着满墙银制烛台调整呼吸,却听到身后突然传来门轴刺耳的吱呀声,而一股香根草的气息扑鼻而来。
“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叶逸欢眸色凌厉,脚下高跟鞋清脆地碾过青砖,径直逼近林轩,“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林轩顿住了动作,过了几秒才缓缓转身,与她对视:“大小姐想多了,我没有躲您。”
“没有?”
叶逸欢嗤笑一声,反手落锁,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从端木家到学校,从白天到黑夜,你总是刻意避开我?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林轩偏开视线,低声道:“大小姐,请您自重,这不是——”
“我自重?”
叶逸欢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神锋利得像要把他开肠破肚,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
“大宅里的佣人那么多,一直照顾我的也有那么多,从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上心。若说你对我没有超越主仆的感情,你自己信吗?”
林轩沉默了一瞬,最终低垂着眼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叶逸欢冷笑:“所以呢?若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不止是个忠仆呢?”
林轩的手指攥紧袖口,过了许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大小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叶逸欢。
她抬起手,猛地按住林轩的肩膀,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
“林轩,你懂个屁!你喜欢我,我老早之前就知道了,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藏得住?我现在回应你,你却连接受的胆量都没有?!”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装作不知道、跪下来求你,还是把你拽到宴会厅,让所有人知道你林轩想要攀高枝?”
林轩的脸色陡然一变,薄唇紧抿,可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拳,躲开了叶逸欢的视线。
“......林轩,”叶逸欢沉默良久,松开手倒退两步,才再次开口,“你真让我失望。”
......
宴会厅,舞池边。
林如雪倚在廊柱旁,机械地晃着酒杯,杯里的香槟早就被他摇没气了,这会儿连气泡都不肯往上浮,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舞池中成双成对的身影。
端木循提着钴蓝色塔夫绸裙的裙摆向他走来:“阿雪......不,林公子。事到如今,还肯赏光吗?”
“我不想跳舞。”
林如雪望着舞池里的人们,没有看端木循。
“因为姐姐宁愿选佣人作自己的舞伴?”端木循问。
林如雪放下酒杯,转身打量面前的少女:“我只是突然觉得,舞会没什么意思。”
“从前林公子可是最喜欢四处邀人跳舞的,”端木循睫毛微颤,“如今是遇上我了,才觉得没意思。”
林如雪的性子直接,不喜欢一个人时表现得相当绝情,端木循领教过,却还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她本以为林如雪会直接承认,没想到他竟摇了摇头。
“诚辉慈善基金会今晚募到三百万,这笔钱或许会用来建立福利院,或是希望小学,又或者用来采购食物......也可能直接交到贫困潦倒的人手上。”林如雪突兀地说道,“只是那些因此受益的人们,又有哪个能听着肖邦的夜曲,心无旁骛地起舞呢?”
要是放在以前,他绝不会想这些。正如端木循所说,过去的他绝对是舞会中的焦点,全场的淑女都以与他共舞一曲为傲。
只是,每当他看见募集到的数字,总会想到那天在后台所见的领养证明上,盖着的那道钢印。
——阳光福利院。
他那天回家之后,特地搜了这个名字。
结果令他背后一寒。
阳光福利院早在十七年前就倒闭了,而倒闭那天,刚好是4月2日。
多么令人细思极恐的巧合。
端木循听罢,不免觉得意外:“林公子含着金汤勺出生,也会有这样的感触,真难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如雪皱眉。
端木循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说的这些,没人比我更懂。”
“半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在李升的家中。虽说他在端木家务工多年,薪水却依旧微薄,脾气也是一年比一年差,喝了酒更是舞枪弄棒的,谁都阻拦不了。有时候,家里开支多一些,我和我妈就得做些别的生计,比如去夜市摆摆摊,上街烤烤串......之类的。”
说到此处,端木循抬手解开自己的钻石项链,林如雪顺势看去,顿时震惊住了——
那硕大的钻石之下,竟是一道蜿蜒到颈后的旧疤。
难怪端木循总是穿着高龄的衣服,要么就戴着夸张的项链,原是为了遮住这道伤疤。
“这是被暗巷里的小混混砍伤的,”不等林如雪询问,端木循自己便解释道,“李升喝酒撒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别人都知道他有端木家罩着,不敢轻举妄动。我是他家的,还叫他父亲,自然要替他受着这些人的报复。”
“这道伤疤是在我小学的时候留下的,按理说,到现在早就好全了,但至今我仍会时不时感到痛处,好像过去非人一般的日子还在追我。”
说罢,端木循自嘲一笑,又将项链戴了回去。
“你瞧——连痛楚都会骗人,谁能保证眼前的一切不是镜花水月?”
“得到的越多,我就越怕醒来的时候,还处在破败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