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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貂裘卷甲裹冰来
    巢县之战的惨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金军一方面自不必多说。最精锐的三个万户外加三千淮东三万户精锐,三千合扎猛安全军覆没,如果算上之前在巢县城下被弄死的武胜军大怀贞,还有在裕溪里面喂王八的金国水军,金军一共丧失了近七万精锐兵马。

    这种伤亡对于哪怕大一统的国家来说也是伤筋动骨,甚至战略态势都要发生巨大转变,损失之重大足以让任何国家的统治者眼睛里哭出血来。

    如果用史实来举例子。

    参合陂之战后燕被北魏坑杀五万人,一生经历无数的慕容垂被气得吐血,不久就病死。

    玉壁之战东魏在玉璧城下战死病死伤亡七万人,高欢忧愤成疾,班师回朝后被活生生气死。

    哪怕到了明朝,生产力已经大规模提升,萨尔浒之战明军伤亡近六万,辽东地区就彻底失控。

    如今金国损失了近七万精锐兵马,中原的门户大开,如果能留下徒单贞的淮东三万户,那么金国河南山东乃至于河北的统治根本难以维持。

    而获胜的宋军同样付出了极大代价,仅仅在巢县之战临阵战死统制官一级的大将就有时俊、王琪、华旺、毕进、韦永寿、余飞英六人,其余的所有统制官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统领官一级阵亡二十人,正将都头以下简直是难以计数。

    参战的鄂州大军、池州大军、淮西大军、淮东大军几乎全都被打残。

    尤其是刘锜亲率的淮东大军精锐,在一开始被武锐军埋伏突袭之后,又参与了混战,最后还要直面勉强组织起来的威胜军突围兵马,伤亡尤为惨重,就连淮东大军都统刘锜本人都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鄂州大军与池州大军的老底子全被打崩,背嵬军死伤近半;淮西大军全军减员近四成,虞允文用尽手段收拢起来的大军几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而靖难大军虽然相比其余几支大军保存的相对完整,却也在围攻武平军与威胜军的过程中伤亡近千。

    这还不算破敌军的伤亡。

    尤其是张小乙的战死,让刘淮痛彻心扉,当着李秀的面几乎当场失态,泪如雨下。

    且不说张小乙为人勤恳谨慎,强悍敢战,无论军略武艺还是文化知识,都学的极快,是山东忠义军派系中第三个可以出任方面之任的大将。

    单单只说当日忠义军开始北伐之时,刘淮功名未建,声名未扬,张白鱼都敢当面顶撞的时候,是张小乙旗帜鲜明的带着东海义军支持刘淮,妥妥的元从之臣。

    就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在刚刚二十一岁,大好青春年华高官显爵都在前方等待之时,连个儿子都没有留下,甚至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取,就这么战死在了沙场之上,如何不让人捶胸顿足?如何不让靖难大军上下愤怒异常?

    在受到如此严重的伤亡之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还能动弹的靖难大军士卒不顾风雪,对金军发动了追击。

    一定要抓住完颜亮!

    而对于宋国这一方面来说,原本的设想是,在淮西歼灭金军的三个万户,然后在逼退淮东徒单贞部后,向着汴梁进发,不管能不能收复故都,要做出断仆散忠义后路的战略动作来。

    但此时战争惨烈到这种程度,宋国襄樊两淮最精锐的野战军都被打残,之前的战略也只能作废了。

    想要取得在政治上的战略优势,就一定要将金国皇帝捉住!

    也因此,宋国的各路大军同样发了狂。

    甚至连陆游这样的文士都咬着牙,冒着风雪展开了追击。

    但是在这种雪夜,即便宋国是大胜的一方也根本无法保证编制的存在。

    乱军、夜色、河流、村庄这些切切实实存在的客观事实都会造成追击兵马的分兵。

    也因此,刘淮身侧也只有二十余名骑士而已。

    不过好消息是,靖难大军之中两淮出身的本地人有很多,倒也不怕迷路。

    探骑四出,很快就将周围兵马召集在了一处,清点数量之后,大约也就是二百余骑罢了。

    而这些兵马不只有靖难大军中的何伯求、张白鱼、辛弃疾等人,而且还有些许宋军,领头的是淮东大军悍将员琦,除此之外,带着几名骑兵的小将毕再遇。

    二百余骑聚拢在一起,从已经死寂的村子中取出大锅,取出所有食物,一起炖煮起来,安置好战马后,他们聚拢在似乎是一个祠堂的大宅子中,点起火焰,分发吃食,沉默的吃着热食,缓解着身体的疲劳与寒冷。

    吃完之人就坐在一旁,或侍弄战马,或整备盔甲兵刃,每个人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顾顺换下湿衣服,披着军士给他的斗篷,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复又吃了一碗夹杂着肉干的面糊糊后,方才缓了过来。

    然而刚刚吃完饭,这名来自山东的汉子又低声抽泣起来。

    管崇彦将碗中饭食吃干净,又倒了一点热水涮了涮,一边慢慢喝一边问道:“我之前不是给了你饭食,让你与那几个淮西人想办法过江,过不了江也要藏起来吗?为何今日又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你为何知道金主在哪里?”

    刘淮同样将目光投了过来。

    管崇彦虽然是刘淮亲卫出身,但此时已经积功成了正将,平日里也不会汇报一些给难民乱兵分炊饼的故事,所以刘淮一开始也不知道这顾顺的来路,只是刚刚听了管崇彦的几句言语,有个大概的了解。

    顾顺强忍着抽泣的冲动,对管崇彦拱手说道:“他们都死了。太尉,俺……俺拿着那些饼子,回到庙里,却发现金贼发现了他们……他们为了等俺,被金贼都杀了……”

    说到这里,顾顺再次泣不成声。

    而最先有反应的则是一旁的毕再遇,这名小将似乎想要将手中的碗重重扔到地上,却因为其中还有饭食,终究还是舍不得,最终只是狠狠跺脚:“这些金贼!腌臜贼厮!我一定……”

    刘淮摇了摇头,对顾顺说道:“你继续说。”

    顾顺止住了哭泣:“俺不怎么识得水性,也不会操船,根本没有办法渡江,太尉又说马上就要大战,只能往北逃。俺人生地不熟的,就逃到了左近山中的一个村子,有一家只剩下妇孺,看俺还有一些气力,还有一些饼子,就收留了俺……

    俺原本想着过了兵灾就走,但昨日家中断了粮,又有些下雪,俺就出了村子,想要猎一些野物,抓几条鱼,却不成想碰到金贼乱军。

    金贼让俺带着他们去找村子避风雪,然而俺虽然只是个黔首,却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如何能将他们带回村子?就带着他们在瞎转悠。

    然后这伙子金贼就在桥上碰上了另一伙,他们说什么陛下,完颜尚书,李相公,在前方村子之类的言语,俺趁着他们不备,直接跳河逃生,顺流而下不知多久,上岸之后遇到了太尉……”

    顾顺说到这里,再次泣不成声,不知道是因为过往确实艰难,还是因为终于逃出生天而感到万幸。

    刘淮点了点头,同样在碗中打了一些热水,慢慢喝着。

    如此说来,只要沿着身边的小河,向着上游攻去,就可以找到完颜亮,甚至还附赠几个金国重臣。

    想到这里,刘淮将碗中热水一饮而尽,对着员琦与毕再遇说道:“你们二人须听从我号令。”

    员琦点头:“小刘都统今日奋战,俺们都看在眼里,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俺如何会有二话?”

    毕再遇刚要说些什么,刘淮却直接打断了这名小家伙:“毕大郎,你莫要乱跑,来我身边,作我亲卫!”

    毕进已经战死,毕再遇也立下了阵斩大将的功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刘淮都不能让他在已经大胜之后陷入危险。

    毕再遇刚要反驳,见到刘淮严厉的眼神,心中一突,随后想到了军中阶级法,连忙拱手:“遵令。”

    刘淮这才点头起身:“都吃饱了吗?”

    火光之中,骑士们纷纷起身,虽然不能大声喧哗,却皆是重重点头。

    “管崇彦、李继虎、曹大车三人各自分配士卒,让十人之中最起码要有一人是本地人士。分散潜伏包围,以号角声为令,一齐动手!”

    “喏!”

    刘淮又看向了陆游:“陆先生的身子骨不如武人,今日奔波许久,又参与战事,还请在这里稍待。”

    陆游确实已经疲惫至极,到此时甚至都只能靠着柱子而坐,半闭着眼睛养神,然而听闻此言,他还是咬牙说道:“都到了如今这里,千难万险都走过来了,我如何能退?大郎莫要担心我拖后腿,我可以留在村子之外看马,不会逞强。”

    刘淮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办法阻拦,只能点头说道:“那就请陆先生小心行事了。”

    见周围军士都已经发动起来,互相协助着整理军械,何伯求低声说道:“大郎君,如果能活捉金主,还是尽量活捉的好。”

    刘淮不言,张白鱼却立即反驳:“对这种贼酋,有什么好说的?直接一刀杀了了事!”

    何伯求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低沉:“张四郎,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又何尝不想弄死完颜亮呢?须知我们何家庄可是一直在金军治下,若论恨意,我又如何不是对金贼仇深似海呢?

    但杀掉完颜亮只是除掉一个匹夫,女真人又不是死绝了,很快就能再选出一个皇帝。但是擒住他,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如此说着,何伯求脸上笑容狰狞起来:“再说了,就算完颜亮没有大用,如此一刀了事也太便宜他了,我有九种方法折腾他,九种!”

    张白鱼一开始还有些不服,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也同样狞笑起来。

    刘淮却是摇头:“我不会下令留手的,兵凶战危,若是生死相搏之时不用全力,没准死的就是咱们了。”

    说着,刘淮拎起长枪,朗声说道:“现在出发,了结这场大战吧!”

    “喏!”

    与此同时,金军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的到来。

    他们实在是太疲惫了。

    宋国一方虽然也是疲累,却毕竟是战胜的一方,心气神还在,然而金军则是彻底丧胆了,以至于连最起码的外围境界都没有,只是留了几个军士守夜。

    在最大,也是最干净的那个房舍之中,完颜亮与几名臣子正在篝火旁相对而坐。

    与之前庞大的重臣团相比,此时顾问团已经大大缩水,只剩下李通、完颜元宜、大怀贞三人,但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李通还是没忘了给别人上眼药,搞得完颜元宜频频侧目。

    “陛下,楚国公有二心了。他没有与我们一起来寻陛下,而是在路上就没了踪影。”李通正色说道:“不得不防啊。”

    经过此等大败之后,完颜亮也没有过分颓唐,只是减少了狂妄之色,他并没有理会李通的挑拨,而是沉声说道:“莫要说这种诛心之言,楚国公为国家柱石,不会叛乱的。”

    李通微微一愣。

    合着你也知道这是诛心之言啊?!

    之前被你用各种莫名借口杀掉的完颜宗室算什么?

    李通对天发誓,他跟完颜奔睹没有任何仇怨,此时说小话完全是因为政治惯性,给完颜亮一个收拾宗室的借口。

    没办法,这场大败实在是太惨了,李通这个宰相都不敢细细思量,生怕当场哭出声来。

    就金国这个政治环境,没有造反的就见鬼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位高权重,资历极深的完颜奔睹。

    虽然完颜奔睹已经年过六旬,但司马懿七十岁的时候还能做大事呢,六十岁只能算是当打之年。

    然而李通也没有想到,完颜亮竟然直接否了自己的劝说,难道改性了?

    完颜亮的确是改性了,只不过并不是李通所想的那种,经过此次大败,许多死忠的战死,终于让他打消了天老大我老二的狂妄情绪。

    他是很聪明的,一直很都聪明,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这厮明白所有的事情,只不过以前有强兵在手,有皇帝的身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显得肆意妄为,然而此时遭遇挫折,劣势之后,政治智慧就回到了身上。

    果真,完颜亮下一句话就是:“如果朝中出事,首先要担心的不是楚国公,而是乌禄。俺大败而归,他肯定是要在辽东作乱的。”

    完颜元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在内的心腹大患除了完颜雍还能有谁呢?可随即他又变得有些无奈:“纥石烈左丞已经去了辽东,如果他都没能压住乌禄,咱们……”

    完颜亮也只能叹气:“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就是军国主义的坏处了,一旦将让国家成为军队的,那么只能通过侵略来获得军功与财富,利处一孔虽然可以塑造强军,但一旦战争的步伐停止,整个国家就会完蛋。

    更别说战败了。

    既然国家全靠军队支撑,那么在军队丧失之后,国家混乱也就不奇怪了。

    完颜亮此时的无能为力简直是天经地义。

    然而完颜亮的话声刚落,一直在擦拭长刀的大怀贞猛然起身。

    “有马蹄声!”大怀贞大吼道:“敌袭!”

    话声未落,房舍之外就传来嘈杂的示警声:“什么人?!止步!”

    随后则是骤然剧烈的马蹄声与拖拽重物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号角声响起,一根房梁般的圆木撞塌了房舍的后墙。

    烟尘滚滚之中,一杆长枪搅动着风雪急刺而入。

    “完颜亮!你刘爷爷说话算数!来取你狗命了!”

    “啊!!!”大怀忠大声嘶吼起来,长刀一横,迅速将长枪隔开:“快走!”

    完颜亮最先反应了过来,拉起李通与完颜元宜就向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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