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黄莺般的笑声已入厅。
一位年芳十七的妙龄少女欢快地跑进来,她的出现像是给这个寒冷的大厅带来了一抹温暖与活力。
她身穿一件黄色棉袄,棉袄的面料柔软细腻,胸前绣着几朵白色的桃花,与漫天飞雪相呼应。
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百褶裙,裙摆随着少女的奔跑轻轻飞扬。
她跑进大厅内,并未瞧见想念许久的人,嘴巴微微嘟起着,像是小肥鸭的嘴巴,圆润的脸蛋流露出几分失望,让人见了不禁心生爱怜。
“父亲,我听县丞叔叔说,奕恒哥哥回来了,他人呢!怎么不在?”她急切地问道。
奕恒躲在梁柱后,使劲地给李知县眨眼睛,双手不停的比划,就是想让李知县不要告知对方,他在这里。
若是他事先知道这小祖宗在家,他铁定是不急着进城来的。
可任凭奕恒如何比划,眨眼,李知县却视而不见,说道:那臭小子不就在那梁柱后面嘛!”
奕恒双眼一闭,再睁开,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缓缓地从梁柱后走出来,朝少女说道:“好久不见,书瑶你比原来更可爱了。”
“啊!奕恒哥哥,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县丞叔叔逗我玩的呢!”李书瑶突然见到奕恒走出来,兴奋不已,张开双臂就朝奕恒冲去。
“啊!你别过来。”
奕恒大惊失色,猛地纵身一跃,这一跃至少有三丈高,他稳稳落在屋顶的房梁上。
李书瑶仰头望着房梁上的奕恒,满是委屈,声音带着哭腔,“奕恒哥哥,你干嘛躲着我呀!”
“我说小祖宗呀!你难道忘记了,你只要靠近我一步以内,我必然会倒霉透顶的。你可别离我太近。”奕恒蹲在梁柱上,往前挥手道。
李书瑶郁闷地哼了哼,却也缓缓地往后退几步,“三年不见,或许我再靠近你,你并不会发生倒霉的事情呢!”
“别!你我暂时还是保持距离,我可不想再倒霉了。”
奕恒回想起小时候,李知县带着少女来到山谷找师尊叙旧。当时,他和少女一起玩耍,结果那天就把山谷的小屋给烧了。
从那以后,只要少女一靠近他,他十之八九都会遇到倒霉的事情。比如,有一次他烘焙的茶叶忘记收起来,结果当晚就下起了暴雨,把茶叶连同簸箕一起冲走了;还有少女走过的山路原本毫无问题,但他一旦走过,就会遇到塌方或者泥石流。
再比如一起吃面时,少女碗里总是多肉多菜,而他碗里却总能夹出头发丝或者小虫子。
一开始,奕恒并不相信这些巧合,但经过多次尝试,他不得不承认,少女的八字似乎真的克他。
只要她靠近他一步以内,准没好事发生,甚至连喝口凉水都会被噎住的那种罕见倒霉情况都会出现。
至此,他见少李书瑶如避妖魔。
奕恒问道:“我不是听说你三年前,被李……你的父亲送去青城书院求学的嘛!你怎么又回来了。”
“哥哥,你真傻啊!现在可是冬至已过,书院放年学了,人家自然就回来了。”
所谓的年学便是书院在年前统一让学子回家过年,待明年开春之后,再来书院求学。
“噢,原来如此。”
奕恒恍然大悟,他从小没读过私塾,更没有去书院求学,他所会的一切都是他师尊亲手教给他的,包括做人,识字,读书……断案等等
“奕恒哥哥,你赶紧下来吧!我不靠近你一步以内,不就行了嘛。”李书瑶抬起头,微微一笑,“三年不见你,你总不至于一直要让人家仰着头跟你说话吧。”
李知县见奕恒在自己女儿身上吃瘪,那张本就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此刻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般灿烂,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得意与幸灾乐祸。
奕恒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当下说道:“好!我下来,你再往后退几步。”
“好,你下来吧。”李书瑶连退几步后停下,朝奕恒招招手,道。
当奕恒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那少女却猛地扑上前,她抱着奕恒说道:“哥哥,书瑶真的好想你。”
奕恒长叹一口气,感觉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心中暗道:完了完了……这次又要倒霉了。
李书瑶双手松开奕恒,后退几步,脸色一喜,可还没等她说话,突然一声巨响,奕恒猛然抬头,只见头顶的屋檐朝他压下来。
轰隆一声!
一堆瓦片废墟中,奕恒抹掉头顶上的积雪,缓缓地抬起头,欲哭无泪,这应验得也太快了吧。
“哥哥,你没事吧!”
远处的李书瑶一脸着急,朝奕恒扑来,却被奕恒大声喝住,“小祖宗,你别再靠近我了,你再靠近我,我怕这整栋房子都要倒下来。”
一旁的知县见此情景,哈哈大笑不止,数日来的烦躁不安,终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活该!让你回来就没有给我好脸色,这下总有人能治得了你。”
奕恒挥舞黑色长袍,掀飞身上的积雪与檐尘,露出里面的软甲胄,他蹲在那废墟外,瞧着那与他大腿粗细的梁柱,微皱眉头:
“奇怪,这么粗的梁柱怎么就断了呢!莫非真是那小祖宗克我所致?”
“哥哥,吃甘蔗吗?”
李书瑶拖着一根一丈长的紫皮甘蔗从大门走进来,她举着甘蔗戳了戳奕恒的肩膀,问道。
奕恒猛地跳到一旁,见李书瑶隔自己很远,才放松下来,长吐一口气:
“吓死我了。”
“哥哥,吃甘蔗吗?”李书瑶仰起下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奕恒,满含期待地问道。
李书瑶的眼眸澄澈明亮,犹如一汪清泉,大大的杏仁眼,乌黑的瞳仁,黑白分明,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奕恒望着这双眼睛,心中不禁泛起丝丝自责。他们已有三年未曾相见,再重逢后,自己却像躲避妖魔一般避开她,实在是不应该。
想到这里,奕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伸手接过李书瑶递来的甘蔗。他轻轻掰下一节,又递还给李书瑶,柔声道:“这节给你吃。”
黄衣少女眼眸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欣然接过甘蔗。
她微微张口,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而后咬住甘蔗的一端,小手用力一扯,撕下一块甘蔗皮,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哥哥,甘蔗真的好甜,你也吃呀。”
奕恒见状,也掰断一节甘蔗,撕下一块甘蔗皮放入口中咀嚼,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果然十分清甜。
“走!我们去外面台阶上吃。”
奕恒肩头扛着甘蔗,利落地脱下身上的黑袍,轻轻铺展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温柔地示意李书瑶坐下。自己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坐下,二人一同惬意地啃着甘蔗,台阶下的甘蔗渣堆了两个小山丘。。
他仰头望向漫天飞舞的雪花,目光缓缓扫过那玲珑的假山、精致的楼亭、覆满白雪的白色瓦檐,直至更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
自从三年前师尊离世,他的心便再未真正放松过。整日里,脑海中盘旋的都是如何踏上修行之路。而当他终于如愿踏上修行之途,便毫不犹豫地奔赴临安,投身于与妖兽的激烈厮杀之中。
这三年,唯有在与妖兽生死相搏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脉搏有力地跳动,血液滚烫地流淌,那种兴奋感,还有享受厮杀的快感,成了他麻痹内心的唯一方式。
孩童时期,他也曾和师尊像这样坐在屋檐下,一起啃甘蔗、堆雪人、打雪仗……那时的他天真烂漫,满心期待着长大,总幻想着长大后能品尝到更多美味的食物。
“哥哥……我们堆雪人吧!”李书瑶啃完手中的甘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而后兴奋地指着远处厚厚的积雪说道。
“好,我们堆雪人。”奕恒放下甘蔗,与李书瑶一同走到庭院的空旷之处,兴致勃勃地堆起雪人来。
尽管二人相隔一步之距,然而那两颗心却紧紧相依,毫无罅隙,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他们之间划出一丝隔阂。
至少此时,他们如稚子一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远处的李知县端着一杯茶,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庭院中正忙着堆雪人的少年少女们。
听着他们欢快的笑语,他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真诚的笑容浮现在那已不再年轻的脸上。
他已许久未曾见过自家女儿如此开怀了。
三年前,他送她去青城书院求学,自那以后,她每隔一季便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她都表现得十分开心,懂事,总是说书院的师兄师姐们对她很好,很照顾她,她很喜欢青城书院。
然而,她又怎能瞒得过父亲这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呢?
在她身上,他总能察觉到一抹孤独,一抹与世俗难以融合的生疏,以及一份藏在心底的淡淡悲伤。
自她娘亲在她十三岁那年因病去世后,她变得更加懂事,可与父亲之间也悄然生出了隔阂。
他暗自下定决定:“为了让女儿多开心一些,他怎么也要让奕恒多留在北顾城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