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对她百利无一害。
她正好需要一个住处,也需要寻找一份营生在这洛阳城中立足,毕竟她和阿姝还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才能谈及寻找父亲母亲之死的真相,为他们复仇!
“但是,为什么我要成为你萧府中人?听起来,我好像要卖给你一样?”
萧慕宸赧颜,轻咳了两声:“你别误会,我可没说要你卖给我,但我觉得,你可能呆在我府中会比较安全,因为你今天得罪了魏王武承嗣,以后可能会引来无尽祸端。”
“那你就不怕我引来的祸端,让你日子也不好过?”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日子很好过,我萧家满门被灭,如今的萧家就剩我一人,我不怕连累任何人。”
这个人可真是奇怪,谈及满门被灭,他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悲伤,反而十分平静,好似谈及的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你的头发便是因为满门被灭而变白的吗?”慕容桓忽然问。
萧慕宸沉吟了一刻,含笑抬首,微点了头。
“算是!”
“可是你除了头发变白,身上好似还中了一种奇毒,这种毒虽不立时致命,却也能减短你的寿命,为什么没有寻医治疗?”
“我这不是正在寻你来为我治疗吗?”萧慕宸笑吟吟的回答。
慕容桓没有再追问下去,茶肆里频频传来说书的声音,说书的故事已经由《霍小怜传》变为了另一则故事,此际听来,犹为清晰。
看到慕容桓神情犹为专注,且若有所思,萧慕宸忽然道:
“喜欢看傀儡戏吗?我带你去看看!”
慕容桓还没有回答,他便已站起了身来,对她伸手道:“跟我来!”
竟容不得她拒绝。
慕容桓只好跟着他来到了另一间宾客满盈的包厢间,里面四周罩着维幕,唯有舞台上灯影交错,被人牵线的几个木偶人正在动情的演绎着一段荡气回肠的凄美故事,栩栩如生!
师傅说过,自唐以来,傀儡戏便深受民间百姓乃至宫廷达官显贵们的喜爱。
好的傀儡师甚至能让木偶有如生了灵气一般活灵活现!
而师傅手下所操控的傀儡戏便如同一个又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一般,让她感慨之余亦有身临其境之感,曾经也十分的着迷。
慕容桓思忖之时,耳畔已传来舞台上的声音:
“石崇不肯交出绿珠,使者回去后,便将此事禀告给了孙秀,于是孙秀劝赵王诛杀石崇,赵王应允,派大批官兵至石崇的金谷园,大祸临头之时,石崇对绿珠道:‘我因你而获罪’,绿珠感动而愧责,流泪道:‘当效死于君前’,言罢,便从百丈高的登凉台上一跃而下,自此香消玉殒……”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谢幕,厅中一片静寂,甚至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呜咽声。
萧慕宸见慕容桓好似无动于衷,便问:“你知道这说的是一则什么故事吗?”
“绿珠怨!我师傅有给我讲过!”
“你师傅?”
“是,他也会表演傀儡戏,会说很多很多动听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有真情,也有假意,有爱情嗔痴的人性,也有大道三千的各种选择,但每个人的人生道路虽各不相同,最终的目标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一种寻求自我并超脱自我的慈悲境界!”
萧慕宸笑了笑:“你师傅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说书先生!那你从这个绿珠怨的故事中看到了什么?”
“女子的悲哀,男人的无情!”
这话倒是将萧慕宸惊到了,石崇为爱得罪权贵不惜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而绿珠则为爱跳楼以全贞洁,这是自古以来被歌颂的爱情故事,在话本里演绎了一遍又一遍,直叫一众看客们柔肠百转、感天动地。
这小女郎年纪轻轻怎会有这种想法?
正疑惑时,却听慕容桓道:“石崇因财而死,这本身便与绿珠不相关,他得来的财也是他抢夺的他人财富,明知财会引来祸事而不散财,反而拼命的炫富,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错,得罪小人,被酷吏盯上而遭灭门之祸,又为何要将自己揽来的祸事怪责到一女子身上,他若真爱绿珠,就不会说那一句,我因你而获罪,导致绿珠别无选择,只能自尽以表忠贞!”
“倘若绿珠不跳楼殉情,恐怕世人对她又是另一番评价吧?”
慕容桓说到此处,萧慕宸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而此时此刻,他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他们二人投射过来,犹为炙热。
这些目光中有不屑,也有震惊,还有一些如大梦初醒般无所适从甚至不愿接受事实的愤怒,直恨不得将他们二人生吞的表情!
萧慕宸顿感尴尬的拉了一下兜帽,忽然拉起慕容桓的手就往外跑。
留下一众看客们惊异莫名。
“乔郎,刚才那位女郎说的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道理。”人影乱乱中,一名雪肤玉貌的女子倚在一郎君怀中怔怔说道。
“也许吧,不过有一点她还是说错了,石崇确实是因绿珠而获罪,孙秀索要绿珠,石崇不给,所以孙秀才让赵王灭了他满门,起因还是在于绿珠。”
女子怔怔点头,似乎想要反驳,又终究是住了口。
这时,被称之为乔郎的男子抬起了女子白晳秀丽的下巴:“不过,碧玉,我不会像石崇一样让你遭遇此不幸的,你放心,不管我母亲如何强逼我娶其他官宦女子,我都不会同意,我乔知之这辈子宁可终身不娶,也只会爱你一人!”
女子美眸顿时盈泪,再次依偎到男子怀里:“碧玉此生也必不负乔郎!”
慕容桓被萧慕宸拉出包厢的一刻,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回头,便看到了那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脑海里再次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她好像又看到了这一对男女的未来,如石崇与绿珠一般惨死的未来。
“你怎么了?”
看到她发怔,萧慕宸不禁问道。
慕容桓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哦,对了,你知道那名郎君是谁吗?”
萧慕宸顺着慕容桓的手指望了过去,看到一锦衣华服将一名美婢拥在怀里的男人,道:“乔补阙,应该也算得上是一位有名的才子吧,早年归隐,圣人临朝之后,有随左豹韬卫将军北征同罗、仆固,颇有些战功!”
“不过,此人是个痴情种,听说家有一美婢,艳慧无双,他宁可不娶正妻,也要独宠那美婢一人!”
言到此,萧慕宸问,“怎么了?”
“没什么,家有美婢,艳慧无双,只怕这句话传出去后,也会引来祸端吧!”
“好了,别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时辰不早了,你现在便随我去萧府吧!”
“不,我还得去见两个人,还有些事情我想要问她们!”
“谁?”
“霍王之女与李小怜!”
……
周兴父子的案子结了之后,卢凌便没有收押李小怜与那老妇的必要,便放任了她们离去。
李小怜再次回到了韶华院,她本想用积攒下来的钱为自己赎身,可发现即便是赎了身,也不知往何处去,又能干什么营生,才能养活身边的一群妇孺?
左思右想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到了原处。
慕容桓带着阿姝来到韶华院时,已是酉时一刻,日暮西沉,橘黄色的斜阳余晖在后院芭蕉树上染上了一层和煦的光晕。
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传来,更添了些许暖意。
“小暖,别跑那么快,小心一些!”
李小怜高喊了一声,脸上不自禁的洋溢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问话:“小暖也是霍王府中的人么?”
“她不是,但也不过是一个与我们一样被抄家灭族的可怜人罢了。”答完这句话后,李小怜才后知后觉一惊,转身看向了慕容桓。
看了慕容桓许久之后,她才屈膝福了一礼道:“小怜今日多谢郎君相救,若非郎君以其机敏才智为我们争辩,恐怕我与姑母都将死于魏王之手。”
“不必,我说的也是实话,更何况,你们也是在为我顶罪!”
李小怜的神色大变,忙低声道:“郎君不要乱说,这里人多口杂,恐隔墙有耳!”
“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慕容桓突然问了一句,“别说只是为了报恩,我并不相信这世上有太多巧合,你的姑母明明身怀绝技,有不俗的武功,她潜伏在周九郎身边,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杀了周九郎复仇,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现在?”
李小怜闻言目光闪烁,又在这时,那位盲眼老妇也走了出来,李小怜忙上前搀扶,两人来到慕容桓面前时,竟都跪了下来:“女郎,我等从今以后愿唯女郎马首是瞻!”
不仅李小怜与这盲眼老妇跪了下来,就连这院子里所有的官妓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我等皆愿为女郎效犬马之劳!”
慕容桓大惊变色,看向了李小怜。
“女郎猜得不错,我们的确是有意在等待女郎的到来!”
“等我?为什么?”
“因为有人告诉我们,唯有等你的到来,我们才能脱离苦海报仇雪恨!唯有你出手,周兴父子才能真正的伏法且永不翻身!”
慕容桓更加诧异道:“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