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罗璇一怔:“张东尧?”
张东尧笔直地站在洗手间门口,不知站了多久,不知刚才的争吵被他听去多少。
他身上的白衬衫穿久了,有些微的皱。晚风吹过,漆黑的碎发在眉上拂动,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定定地看着罗琦:“你……你要结婚了?”
罗璇回头看向小妹。
罗琦红着眼圈,刚刚争吵后愤怒的情绪犹在,尖锐道:“和你没关系。”
“罗琦!”罗璇低声喝止,“有点礼貌!”
罗琦别过头去,罗璇拍了下她的后背:“我还是不是你姐,我还能不能管住你?”
自家姐妹吵归吵,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一家人。
罗琦不情不愿地说:“是,张东尧,我要结婚了。”
张东尧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十几秒后,罗璇叹了口气,不得不替两人寒暄:“张东尧,你也在这里吃饭?”
时间接近傍晚,天际低垂,通红的霞火席卷远处一望无垠的田埂。张东尧终于开口:“我下来做调研,刚好路过这里,过来吃个饭……真巧。”
他努力维持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咬得很艰难。
罗璇看了看张东尧,又看了看垂眼缄默的小妹。罗琦的长发半掩了面孔,看不清神情。
良久,张东尧勉强笑了笑,主动说:“那就先恭喜你了,祝你幸福。”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罗琦身上,怅然片刻,对着罗璇摆了摆手:“师弟们还在等我,有机会再聊。”
罗璇松了口气。
……
张东尧回到桌上,众人捂嘴窃笑。
张东尧没有察觉,沉思着坐下。师弟笑着推了推他:“师兄,那辆车是谁的?”
张东尧下意识问:“什么。”
另一个师妹笑嘻嘻:“我们都在猜,门口停的那辆车,和师兄是什么关系?你一见到那辆车,就非得拉我们来这家吃饭。”
门口那辆车啊。
他当然认识,是红星制衣厂林招娣厂长的车。
“巧合罢了。”张东尧掸了掸白衬衫,平静地否认,“是因为这家味道好,带你们过来开荤。之河大学食堂太难吃了。”
“哇师兄你请客吗——”
张东尧点点头:“刚拿了笔奖金。”
“谢谢师兄——!”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说起食堂菜色有多糟糕。
欢快的喧闹中,热茶冒出袅袅白烟,张东尧却用力捏紧茶杯,仿佛感觉不到烫。
片刻后,他面色不变,仿佛随口提起,闲闲道:“秦师妹,听说你有路子能查人?”
……
从饭店出来,为着一百万,罗璇开车送林招娣去找豹哥谈判。
一路无言。
到了火车站,林招娣对两个女儿撇撇嘴:“你们两个,回家去。”
两人不肯,担心林招娣的安全,齐齐在车上等。
彼此谁都没讲话。
罗璇冷淡地说:“我出去一下,买回上海的火车票。”她的年假已经休到尾声。
罗琦“嗯”了声。
罗璇跳下车,去售票大厅排队。排到中间的时候,手机响了。
立华集团的HR通知她,公司安排她把累积的假休完,休假时间延长至9月下旬。
罗璇答应了,放下电话,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
有了大姐失业的前车之鉴,她不得不敏锐地想到——公司人事怎么会突然核她的假期,突然要求她清假?会和美国的次贷危机有关吗?
罗璇急忙联系了另外几个同事。
有同事向她散播小道消息:“我听说次贷危机比想象中更严重,公司有亏损,要全球裁员。”
还有人宽慰她:“根本没影子的事,都是乱传的小道消息,你别多想,应该是你的劳动合同到期重新调整。”
挂了电话,罗璇发了好一会呆。
刚好排到她,售票员问:“什么时间?”
罗璇毅然道:“明晚。”
无论休假多久,这个家,她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
买好票,罗璇回到车上,发现林招娣和舅舅已经回来了。林招娣正坐在车上,精神昂扬地说:“我跟老豹说,不还!我就是不还!老豹连屁都没放一个地走了!”
罗璇坐上车,奇道:“老豹那边,就这么轻轻放下?”
林招娣冷笑连连:“没有这样的道理,小三欠钱,要原配还的!罗文彬压她,我又没压过她,要让我还钱,她好歹也给我压一压!”
林招娣荤素不忌,罗璇倒也习惯了:“那孩子呢?孩子送走了没有?”
林招娣呵呵两声:“爱怎样就怎样,总之我不管。”
林国栋神情复杂:“老豹说,不费钱养老人孩子,让孩子滚,可那老头老太太竟然也不要孩子,自己回老家,把孩子丢在火车站。”
罗璇吃了一惊:“那孩子……”
林国栋犯愁地揉太阳穴:“我领回来了,现在跟魏茵茵在一块,都在老豹手底下。老豹问我收了伙食费。他妈的小崽子伙食费比我还贵。”
一百万债务没了,但这一大一小两尊神仙还是没能送走。
请神容易,送神真难。
事情越来越乱,罗璇觉得自己脑子里变成一团乱麻。可林招娣不这么想,她一拍车座扶手:“反正我就是不管,别以为我好欺负!”
在车内震耳欲聋的喧哗中,罗璇看向窗外,心想,明天就回上海。
走,必须走。
罗文彬死了,翻出这么大一堆烂摊子,她再管,迟早变成针头线脑。
……
罗文彬死了,烂摊子一大堆,可生活还要继续。
害罗文彬乐极生悲的美国大单虽是块肥肉,可条件也很苛刻:必须如期出货,延误一赔五,工期不等人。
耽搁了好几天生产,林招娣一大早就跑到工厂去。
结果,红星制衣厂闹了大笑话。
机器刚刚响起,就涌进来一大群提着桶的凶悍男人,眨眼的功夫,红星制衣厂的外墙涂满红色油漆,厂房内泼得到处都是大粪水,一桶一桶死老鼠倾到在厂房内。
事情发展得太快。
林招娣和林国栋尚未反应过来,男人们训练有素地把手里的桶一丢,跳上面包车,车门“啪”地关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