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均承率军攻城,不出二刻,犹如雷霆万钧踏破洪郡城门。
然而入内时,朱闵桓已经带着身边亲卫逃出城外,退守逃往宣城,徐均承即刻领一支精锐小队朝他们追去。
朱墨未随父亲离开,捂着肩膀上的伤拦住了宋归慈的马,她挡下对面甩过来的马鞭,紧迫解释道:
“救郡主要紧,我为你带路去王府!”
城内还在不断进行着杀戮扫荡,朱墨先一步推开门,宋归慈抱着江应巧跨入房中,将她轻柔地在床上。
留下所有的伤药,让朱墨将她衣服剪开处理刀伤。
江应巧感觉自己在冰冷的海水里浮浮沉沉,波涛拍得她难以睁眼,耳边透过沉闷的水,有道声音一直在唤她,巧巧。
她能感觉到在这片海中,云乔不在了,而她这副身体早已气息危浅,也支撑不了多久。
手背隐约传来一阵温热,身边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知道那是宋归慈。
她半夜醒来一次,意识昏沉,迷迷糊糊间听到他贴着自己的手,说:“巧巧,别离开我。”
肩头有些湿漉。
她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想说你别哭。可是她没有力气,眼皮重得睁不开,头脑又开始发沉,昏睡了过去。
江应巧是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稍微清醒过来的,房中灯火幽暗,照出床边人影寂寥落寞。
尝试着手指动了动,注意力一直没有松懈半刻的人立刻就发现她的动作,连忙改坐为跪,轻声凑近询问,像怕惊扰了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江应巧肚子上撒了伤药,裹上厚厚的纱布,她眼睫微颤,唇角艰难地勾起一个弧度。
“好疼……”
宋归慈被这两个词揪心刺痛,赶忙去找身上的止痛药,却发现早在城外时就被他撒完了。
“别找了,我有东西要还给大人,匕首……”
“在这。”
宋归慈将枕边的匕首拿给她看,朱墨为她换过衣服后,从身上取下来的东西都放在了枕边。
“对,这个借了要还你。”江应巧侧过头去看,缓缓合了一下眼。
她非常虚弱,吐字有些费力。
“还有这份…先皇遗诏…或许对你有用,也给你。”
宋归慈才没有心思去管那份燕帝让他务必带回去的遗诏,只是一直将目光放在江应巧身上,手中摸着她若有似无的脉搏,心沉到了谷底。
注意到他脸上不太好的表情,江应巧知道自己再不说就又要错过了,眼眶蓄起了泪,缓缓轻笑道:
“我上次说,要带云烟醉去找你,后面却被耽误了。现在虽没有酒,但我想将那些话说给你听。”
“贺安,我喜欢你。”
眼角的泪滚落下来,隐入发鬓,在这个即将又一次离开的夏夜,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说了出来。
她再次重复道自己的心意。
“江应巧,十分心悦宋贺安。”
宋归慈怔怔凝视着她,张了张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克制身体的战栗,就花光了他所有理智。
他不敢让她发现,隐在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在颤抖。
听到巧巧说心悦他,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心悸,他在怕。
怕她表明心意后就要离开,怕再一次留不住失去她,她总是来去随意,他该给出什么回应。
良久之后,他平静问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这次我要等多久。”
“三年?六年?十年?还是永远都不回来。”
宋归慈抬起平复后的手掌,抹去江应巧不断溢出眼角的泪,轻轻抚挲。
面容藏在难以分明的幽暗中,眼底却红得吓人,泄露了他溃不成军的心绪。
他冷冷道:“三年又三年,巧巧,有时候我真恨你。”
恨你说过不会抛下我,却总是失诺,恨你总是毫无预兆的出现,又一次次离开。
江应巧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听到他的恨意,心像被插入一把烧得滚烫的刀狠狠转动绞疼。
“对不起……我、身不由己,我不想的。”
“是吗,江应巧,是有人在逼你对吗?”
他看起来十分困惑,眉间挤起深深的沟壑,认真地向她求问:“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江应巧泪水决堤,一直摇头,她说不出来,她无法告诉他,你该做一个好人,你该对世间心存善念,你该成全别人而让自己咽下所有的苦难。
那样你太痛苦了,也太艰难了。
所以让江应巧来承担一切后果就好,你不用向善,我来救你。
她想为他求一个善恶随心的自由,哪怕代价是付出性命。
宋归慈看着她哭得不能自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忍再将她逼问下去。
他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木雕,放进她手里,双掌合拢一起包住。
“还记得你送我这个时,说得承诺吗?巧巧,我再信你一次。”
“我要你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不管多久,你必须回来找我。”
江应巧哽咽着,竭力回握他的手,“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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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宋归慈,我好怕,好怕没有下次了。”
宋归慈把她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用衣袖给她擦泪,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鬓发,语气温柔缓和下来。
“巧巧,就像你说的,莫怕,我在这。只要你肯回来,我不怕等,只要你能回来,我会认出你。”
“无论你又变成小乞丐,老夫人,或者,是其他何种模样。”他轻笑起来,“我都要你陪我走下去,不管再来多少次。”
泪痕干涸在苍白的面颊上,江应巧摸着手心的兔子,声音开始变得微弱,“如果我变成一只兔子呢?”
“那更好,我便将你养在身边,日日夜夜陪着我,哪里都去不了,谁都欺负不了你,山云也不行。”
她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那你要记住我讨厌吃红萝卜,别给我喂。”
宋归慈按着她渐渐趋于平缓的脉搏,喉咙像有一块棉花堵着,艰难地发出一个字眼:“好。”
江应巧慢慢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将要消失:“贺安,我此刻真的希望神佛存在。”
“求愿佑你余生,梦好眠,岁岁安,霜寒无复……”
他胸口传来碎裂的痛感,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灯火已经燃灭,在长久的寂静中,他恍惚听见她还在耳边说,贺安,我喜欢你。
那拼命克制迟来的悸动,于无尽的黑暗中再也按捺不下,在此时情思催催,心念翻涌,恍恍如潮将他溺毙,转瞬又无处安放……
他为什么要说恨呢,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他是一样的。
嘴里弥漫着血腥,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口颊肉。
抱着怀中死寂的人,手指用力到发白,一滴薄泪随着轻呜声倾泄而落,没入青丝间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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