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望去。
果然,皇家就没有合家团圆夜。
小太监爬起来,气都没喘匀,继续道,“哪位太医跟奴才走一趟?前殿有位主子吃了东西呕吐不止,现在,皇上觉得饭菜有疑,要斩了准备膳食的上下百余人!”
“这么严重?”温时颜提起药箱。
她被宋太医不着痕迹地拦了一下,听他道,“老夫随你去,这位公公带路吧。”
那小太监眉头皱了皱,瞧了瞧两人的年纪,“此处,可有位温姓太医呀?”
这下,温时颜听出了些不对味,与宋太医对视一眼。
全太医院,就她一个姓温的。
“圣上点名需得她去?”温时颜不急了,试探问。
小太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个圈,很快接话,“那倒不是,只不过三皇子特意嘱咐了句,若是温太医空着,最好传唤他前往。”
梁绛?
温时颜拿不准他话里有几分真假,“是三殿下出了异样?”
小太监又紧张起来,催促道,“你到底是不是温太医?是就快随我前去,晚了是要掉脑袋的!”
温时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虚无的远处,“是,我们走吧。”
宋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每年发生的钩心斗角,桩桩件件都不重样,特别是出现在宫宴上的,他拦温时颜,是觉得一个年轻太医容易说错话,被当靶子。
可现在看来,这事躲不过去。
温时颜当然也知道,无论找她前去的人是不是梁绛,搭这台戏的人都将她化作了角儿。
前殿恢宏,禁军将门和窗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各个应邀前来的官僚及家眷都安静如鸡地坐在原位上,少有人窃窃私语。
中央的地毯上还散落着艺伎留下的花瓣,可见出事前这地方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这些人里不乏熟悉面孔,温时颜一边走,一边小心打量。
她走上前跪下,“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一束别样恶意的眼神被她捕捉到。
是靠近她所在前排的郁明月。
郁明月的脸已经修养好,她穿着团蝶百花锦绣凤尾裙,明艳夺目,俨然成了女眷羡慕的中心。
她对面席上是祝风华,他依然挂着招牌温润笑容,能看出他对席上发生的一切都兴致缺缺,唯一让他提起精神的是温时颜的到来,他很快纵观了全局,眼里闪过忧色。
祝风华隔壁是梁绛,他就像是没看到温时颜似的,自顾自饮酒。
他在宫里一向如此,浑身长满了逆鳞,是个连他老子都不轻易触之的存在。
梁绛左手边的是太子,他还和印象中相差无几,继承了皇帝威严的长相,不苟言笑,传闻中,当初欺辱良家女的二皇子被他一脚踢废了私处,让二皇子自此躲去了封地,而他不仅没被严加惩处,还在民间博得了好名声。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快去看看公主。”
温时颜顺着指示看去,屏风遮挡的地方,若隐若现一个纤弱的背影。
“微臣遵旨。”
听到她的声音,梁念慈侧过脸,柔声道,“温太医,你来啦?”
这一句话后安静了片刻,立马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很难听不出不对劲。
温时颜踏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到梁念慈面前。
小公主一个人抱着壶吐得七荤八素,穿着并不相称的俗气红绿色夹袄,脑袋上歪歪斜斜插着一枚沉重的金簪,一看就不是她这个年纪喜欢的款式,刚才见皇后头上的饰品并不对称,想必是现场赠的。
她睁着自己圆溜溜的兔眼,楚楚可怜地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温太医,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明知故问,温时颜都懒得理她。
自己果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天就不该救她。
她跟她哥,是一样的狼心狗肺。
梁念慈把自己吐出来的脏污往后藏了藏,老实地伸出手腕,“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名字?”
温时颜闭口不言,公事公办地搭上她的脉搏。
好奇?除了梁绛,她还能问谁?
梁念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努力朝着她倾斜身子靠近道,“不是哥哥。”
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一个,梁念慈眼中掉出一大颗眼泪,“你真的生气了?”
温时颜收好帕子和垫手的小枕头,顿感无语。
怎么?她还委屈上了?
只有这一小会儿的时间思考对策,一会出去免不了被人上纲上线地问责。
祸是她惹出来的,锅却要自己来甩,难道自己还得宽慰她几句?
见银针被拿出来,梁念慈害怕地抓住眼前人的一小片深蓝色衣角,“我感觉好多了,就不用扎针了吧?”
温时颜眉尾一挑,现在知道怕了?哼,晚了!
本来是打算做做样子,拖延些时间。
况且只是小毛病,扎针会让她好得更快。
但……看小公主怕成这样,不如便宜她几下!
银色的尖锐在蜡烛上慢慢细烤。
每下一针梁念慈就抖一抖。
温时颜觉得自己就像个恶毒的后爹,对自己不懂事的继女施加恶行。
当她提着药箱出来时,第一个问询的是皇后。
皇后慈爱关切的模样一如普通母亲流露的真情,“怎么这么久?太医,公主没事吧?”
“回禀皇后娘娘。”温时颜嗓音清亮,“公主的肠胃常年不沾荤腥,偶然一次进食过多油腻之物,才导致的呕吐,并不打紧。”
“那就好,那就好。”
郁明月插话进来,“公主没事可太好了,只不过,皇后娘娘,刚才臣女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公主居然认得这位太医吗?就连臣女,也是昨天才跟公主说上话呢。”
她故意装作不认得温时颜,只和旁人一样,当个看客。
这时,许多人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低声猜测一介太医与禁足公主是如何在后宫相识的了。
他们的眼神来回在屏风与温时颜身上瞟来瞟去,是赤裸裸的不怀好意。
连皇上都皱起眉头,在他准备问罪之前,温时颜先行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