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了丰州地界,避是避不开了,正面来吧。
徐肃吩咐,“入城吧。”
待车队入了城,在一家叫明楼的客栈落脚之后,徐肃到达丰州的消息已经递到了张鸿文面前。
府衙内,心腹书吏提醒张鸿文,“大人,皇上下发了逮捕徐肃的圣旨,他主动入城,此乃围捕的好机会呀!”
张鸿文较徐肃大几岁,曾是南直隶前任都督府大公子。
他年少才名远播,得先帝看重,早早入了军中历练,当做未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苗子培养的。
十多年前与戎狄那一战,他身为先锋官,若战事胜利,稳稳的头功。
哪知,那次戎狄举全族之力南下入侵,他首战失利被困,还是徐肃利用天灯向外传递的消息解了危机。
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熄灭,另外一颗星闪烁的光芒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那次之后,先帝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徐肃的身上。
此后徐肃步步高升,扶摇直上成了相国。
而他张鸿文因着父亲去世等等各种原因,只走到了四品兵备道的位置。
徐肃执政之后,他自知升迁无望,便隐藏锋芒守着丰州。
几年过去,倒也安稳。
他与徐肃也算熟识,深知对方的性情。
他不信徐肃不知他在丰州城。
既然知道还堂而皇之入城歇宿,实在可疑。
除非……
有人暗中护佑!
“不!先别妄动!”他起身在屋中踱步,细细思忖,“这样,先派人到周边打探,看看有没有兵马行动的痕迹,若没有……”
他以手作刀,带着杀气在虚空里划了一刀。
窗外的雪花似星子坠落,雪影划过菱花门窗,只在眼中落下凌乱的痕迹。
往事一幕幕浮现,恨意重卷,他按了按心口翻滚的气血。
如果不是徐肃的出现,相国的位置本该他来坐!
客栈简陋,年久失修的建筑处处漏风。
徐肃让人将陆曦曦下榻的房间漏风的地方都钉上牛皮挡风。
又在被子里塞了两个铜烫捂子,暖烘烘的屋子最适合养瞌睡虫。
等陆曦曦睡着了,他出去找夕瑶。
体内的毒确实该解,可眼下的情形,叫他如何安心解毒,若不解又撑不到庸城……
夕瑶一个人在房中独坐,前些天得知师兄去世的消息,都来不及悲痛,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有了地方暂歇,心底压抑的悲痛涌上心头。
她和师兄都是孤儿,两个人跟着一群大人流浪,巧遇濮神医被收为弟子。
虽是徒弟,可师傅并不尽心教授他们。
最开始的年月里,只教他们认草药,识药性,教些粗浅的医理和简单的疾病医治法子。
两人相伴多年,早就跟亲兄妹一样了。
谁能想到,他再次踏入宫廷,竟踏入了坟地,再也回不来了。
她想过了,这个世上她没了牵挂的人,自己又成了这个鬼样子,等替徐肃解了火毒,就背着行囊游历四海去。
房门被敲响,徐子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夕瑶大夫,大人要见您。”
夕瑶擦了擦湿湿的眼,理了理衣裙开门出去。
二楼大堂内,徐肃端坐在一张条凳上,等夕瑶过来,将陆曦曦的药方按照她教的次序摆放在桌上,缺了的一张,他从袖子里单独拿出来一张誊抄的方子填进去。
摆好了喊夕瑶来看,“这是岑大夫临走前告诉曦曦解火毒的方法。”
“我听曦曦说了些你们之间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岑大夫应该是南浦大夫的恋人吧。我派人查过她,她是南派邪医的传人,假借落难到濮神医身边偷学医术,被神医发现,继而被赶走。”
夕瑶走到桌旁,看见那些方子上师傅熟悉的笔迹,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大人猜得不全对,事情远远要复杂得多……”
她吸了吸鼻子,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到哪。
“岑潇潇确实是邪医的弟子,她是为了救他的未婚夫才到师傅身边的。”
她泪眼朦胧望着徐肃,嗓子却是割裂地男人声,“因为她的未婚夫也中了火毒!”
徐肃大感意外,火毒罕见,他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中了这种毒。
夕瑶说,“十一二年之前,突然有好些青年才俊中了火毒。一般的大夫从未见过,根本没办法解毒。那时候我还年幼,常听师傅叹息,还以为他是因为无法解除火毒而难过。后来岑潇潇来了,她为了能留下来,引诱师兄,两人有了情之后,未过多久,她偷了师傅的好些药方跑了。”
“我和师兄一直以为她辜负了师兄的情意,直到上次重遇,她才亲口说出当年的目的。”
徐肃蹙眉,这就很奇怪了,怎么中毒之人都集中在十一二年前?
李梁显然知道些什么,可惜被甄靖霄灭了口。
甄靖霄知道内情,甄婧霜派去杀他的人知道用鲜血刺激他毒发……
徐肃忽而想起有一次,甄靖霄目露悲伤的劝他当皇帝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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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没懂他痛苦的表情,现在再看……答案呼之欲出了。
一切都与先帝有关。
徐肃问夕瑶,“你可记得濮神医试着替哪些人解过火毒?”
夕瑶哭过一阵,镇定多了,她摇摇头,“我年纪太小,不记得那些人的身份,不过,都是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身份应该都不低。”
徐肃回忆十年前,与他一同备受先帝抬举的有志青年。
不论有无建树的,好些年纪比他稍长的人已经离世。
他突然扬声叫徐子桓。
“去,派两个人去刺杀张鸿文,让他身边的人见血即可,告诉我他的反应。”
徐子桓一听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领命安排人去办。
等他走了,徐肃问夕瑶,“若按照濮神医这个法子解毒,可否暂缓毒发?”
夕瑶没太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掌心的引命线,“若我仅断指放血,可否延长性命?无需多,够我支撑到庸城就行。”
他这话说的跟人讨要银钱似的 ,不贪心,一点点就够。
夕瑶细细看了师傅留下来的方法,不敢保证,“只能说试一试。”
陆曦曦睡了一觉起来,外头的雪映了满屋莹白,床上暖暖的,身边是空的。
她扭头寻找徐肃的身影,在窗前的椅子里看见他。
“徐肃。”她轻声叫他。
徐肃好似睡着了没应声。
他很警醒的,稍微有响动反应比谁都快,叫他都不应声,反常。
陆曦曦认真打量他,他坐在椅子里,头歪在一边,左手无力捶在身体一边,唇泛白,脸色晦暗,很疲惫的样子。
“累了怎么不上床上睡……”
她嘀咕一句,起身穿衣,取了自己的狐裘轻轻给他盖上。
抓着他垂着的胳膊收进狐裘里,放在腹上。
刚放下的胳膊又垂了下去。
陆曦曦呆愣了几息,再试了一次,又落下去了。
她脑中空白一瞬间,缓缓弯腰掀起他宽大的衣袖,一条石膏臂显露出来。
从肘部上端一直延伸到指尖,僵直着。
陆曦曦轻轻放开他,压着心底的痛,出门去找穆启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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