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掀起眼皮,从恍惚中清明了几分,神情很淡。
似乎经常听到别人对他提条件。
但他没有不悦,耐心地等待唐玉笺的下文,似乎对她想要提的条件感兴趣。
唐玉笺离得很近,微微侧着脸观察他的反应。
认真的、毫无羞怯之色、坦荡地开口。
“长离,以后你只能让我采补。”
长离眼神古怪。
薄唇轻抿着。
没有得到回答,唐玉笺连忙补充,“我救了你的命呢,你要报答我救命的恩情,知道吗?”
“上次你晕在我门口,是我给你涂的药。”
“刚刚那蛇妖要咬你,也是我把你带进来,救下了你。”
她丝毫不心虚地举例,苍白如纸的脸庞浮着浅浅的笑意,似乎认定他不能拒绝。
话本里,那些狐狸精是怎么报答书生救命的恩情的?
一般都要以身相许的。
“你欠我一条命。”
她伸出一根手指。
纤细的,染着一点药香,仿佛轻轻一折就断。
竖在长离眼前,胆大包天地跟他谈条件。
“我不要你的命,但你乖乖听我的话,要做我的炉鼎给我采补,补足我的妖气。”
唐玉笺一字一顿,极为清晰。
她的表情认真,圆润的眼珠里闪着一丝狡黠和小小的心计,她以为自己的计谋钵满盆满,算盘打得天衣无缝,实则落在长离眼中,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单纯天真。
“你现在是我的炉鼎,我不想跟别人共用炉鼎,所以你不许给旁人采补,知道吗?”
手下的皮肤在升温,禁咒又有重新浮现的迹象。
一时,画卷里安静无声。
唐玉笺继续涂药。
发现一直没等到回答,又催促,“刚刚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抬头朝他看过去。
发现长离目光正紧盯着她。
胸口轻微起伏,眼神深沉深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在涌动。
直勾勾的,有点诡异吓人。
就在她思索要不要加码的时候,听到他答,“好啊。”
这就答应了?
唐玉笺一愣,佯装淡定地低下头,实则嘴角快压不住。
“那我要采补你的时候,你不准反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当然不会太过分,知道吗?”
长离居然也同意了,点头,“好。”
几乎她说什么,他听什么。
这样一个予取予求的少年,与任人宰割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唐玉笺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的好妖,也不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说服力,她吵架从来吵不过西苑那些仆役,说到底还是长离太好骗,好傻。
她想,等她找到更好的修炼方法,就放过他。
唐玉笺伸手摸上长离的发丝,他只是轻微躲了一下,便不再动了,湿漉漉的发丝像沾水的绸缎,细滑却有些缠手。
略带隐忍的侧脸,是她看过最好看的美人图,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与他的模样浑然天成,仿佛天生就该长在这张脸上,像落入凡间的谪仙一般。
这种颜色的眼睛实属罕见,画舫鱼龙混杂,唐玉笺见过那么多人,却没有一双眼睛是他这样的颜色。
她的手摸着,没轻没重,像先前喂兔子时摸它们的耳朵。
桶里新换的水是凉的,可长离的体温在攀升。
从颈部开始,浅淡的红晕逐渐扩散至肩膀、锁骨,再到腰腹往下……如同细丝般,一路蔓延,一点一点的,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身体。
唐玉笺以为他是疼的。
她想自己要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好主人,擦了手,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个陶罐,绕到长离面前,“张嘴。”
他真如唐玉笺之前说的那般,顺从地张开了唇。
唐玉笺抬手,将一颗蜜糖塞进了他嘴里。
弯着眼睛笑眯眯地问他,“甜吗?”
“喀嚓”。
糖在牙齿间碎开。
猝不及防被喂了东西,长离反应过来,眼中流露出不解,后知后觉抿了抿,湿红的唇瓣上还粘着一块糖渍。
这反应,仿佛从来没有吃过糖一样。
“吃了糖就没那么痛了。”
唐玉笺晃了晃手里的陶罐。
“喜欢?”
少年沉默不语,颤抖着睫毛,视线仍旧死死落在她脸上。
看着她脑袋上简陋陈旧的木簪,想起大阵里那些献祭上来的财宝。
里面有块七彩琉璃光的补天石,倒是衬她苍白的肤色……
唐玉笺得不到回答,总觉得哪里不对,不依不饶地追问。
唐玉笺大度地多拿了几颗蜜糖,用油纸包着,塞进他手里。
“拿着慢慢吃,疼了就吃一颗。”
她自己也挑了一小颗,含在舌尖细细品味,眼睛始终弯着。
随后仔仔细细地封好罐子,又将少年打湿的乌发撩起来,给他继续涂药。
他出乎意料地配合,安静地含着糖,模样显出几分顺从。
好乖。
以往的窄小的木床上只有唐玉笺一个人,而现在却挤了两个人。
原本体谅他受了伤,唐玉笺是想让长离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她还煞有介事在地上打了地铺。
可能是地上蛇妖留下的血腥味儿没有被彻底冲刷掉,梦半醒之间,唐玉笺感觉自己被紧紧地搂着,有人从身后贴着她,缓慢蹭过皮肤,像是顺着她的身形,将她一整个笼罩在怀里。
唐玉笺呼吸困难,被勒得难受。
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床上,还钻进了长离被窝里。
不得了。
撑着上身坐起来,揉揉眼睛,看着当下的情况,像是自己主动爬上来侵占了他的空间。
身后的长离被她挤进墙角,后背紧紧接着贴着墙壁,是个无处可退的姿势,一只手还垫在她的脖颈下。
迷茫之间,少年缓慢睁开眼,眼下薄薄的皮肤透着一点濡红。
领口也散了,像是被她蹭开的。
唐玉笺背过手,有些尴尬。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可迷了层雾一样想不明白,倒了歉,给他掖了被角重新爬到地上。
背后传来少年微哑的嗓音,“地上是不是太凉了。”
唐玉笺有些迟疑。
“不如,”柔和的嗓音像一柄招魂幡,“来床上睡吧,会很暖的。”
迟钝了良久,唐玉笺盖回被子,“算了,不冷。”
他今天流了那么多血,万一她半夜昏昏沉沉做点什么,把他采补死了怎么办?
不急的。
反正,来日方长。
此去经年,他总归是她的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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