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怡咽了下口水，觉得跟她诉说家里有多可怕的方盈娣很不正常。她以前是很避讳谈起家里的，只有她父母来要钱的时候，会说几句，说完自己给了钱后还要强调一下她父母对她多好，给她送来了自家腌制的菜。
大多数时候都是咸菜，只有一次他们送来了很小一块的腊肉，方盈娣很感动地小心翼翼吃了，然后当天夜里因为吃坏肚子被送进了医院。
想起那件事，乔怡就觉得离谱。偏偏方盈娣自己嘴硬，非说不是肉的错，是她受了冷风，所以闹肚子。真是好笑，那时候可是三伏天，大热天哪来的冷风，他们整个宿舍就一个风扇，那天风扇还坏了。
方盈娣还在那说：“乔怡，我真的很羡慕很羡慕你。你一个月回一次家，每次都有人来接，不是你爸就是你哥，有时候还给你带吃的让你路上不用饿着。
可我每周都回家，走三四个小时，翻山越岭的，天一黑，所有路都是黑的，我都是摸黑走的。如果一晃神就可能绕错路，就要走五六小时。我还舍不得买手电筒，有一次不小心踩空从山上滚下来，撞在一棵树上，缓了好就才回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妈还说我回来晚了，昨晚上的碗还放着让我洗。”
乔怡挠挠头，很是不理解，“那你为什么每周都回去？不回去不就好了，在宿舍多好。你工资也别交出去了，你哥哥弟弟们都有手有脚的，饿不死，你自己留着跟我一起逛逛，买点好衣服，买点好吃的，不比什么都强。”
方盈娣：“你不懂，我要是不回去，我的名声就坏了，整个村子都要说我是白眼狼。”
乔怡：“那又怎么样，你户口不是在厂里吗？不回去就好了，难不成你还要嫁给你们村里的人？你好好一个工人，应该能想明白的。”
方盈娣迷茫了一下，随后说道：“可他们养我到这么大，我这样跟断绝关系没什么两样了，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乔怡：“那你这几年都给他们送了这么多钱了，养你这么大需要多少钱，你还欠他们多少钱？”
方盈娣又沉默了，养她能费什么钱，上小学前她一直帮家里做事，像个小陀螺似的干完家务就去山上摘野菜蘑菇。上小学到高中的学费饭钱，她给他们的钱，一年都绰绰有余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上学就拿点咸菜红薯，那红薯还是她和两个姐姐在自留地种的，爸妈根本就不管。
方盈娣：“真要算起来，我好像不欠他们钱了，可......”
乔怡：“可什么？你总不能一辈子为你爸妈、为你几个兄弟挣钱吧？大不了你跟咱们厂里大多数不住在家里也还没成家的工人一样，交一半得了。虽说人家那一半是让父母存的，到时候成家了会还一部分，可你家应该不会还你。那也比你就给自己留五块钱强啊。”
方盈娣：“可很多人不都自己只留五块，其他全上交吗？”
乔怡：“那是人家住在家里，吃喝都在家里，那五块钱就是零花钱，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以外的钱，你是不是傻？”
方盈娣：“可我妈说......”
乔怡：“你妈来厂里上过班？”
方盈娣摇头。
乔怡：“那不就得了，你妈怎么知道咱们厂里拿五块钱零用钱的人是什么人，你听她的还不如自己去问问。”
说完，她顺手拉住了一个不认识的工人问道：“你一个月自己花多少钱？”
好死不死，拉住的正是江文华，今天早上被夏老太骂过的那位，他是纺织厂卸货组的工人，早上跟人吵了一架气得没吃早饭差点上午都没扛住，本来打算吃自己带的咸菜配红薯饭的，但是实在没力气了只能来食堂吃点肉补充一下体力，下午还有不少货要卸呢。
他刚打完菜准备找个熟悉的同事跟他一起吃，就被人拉住了，他心情不好语气也冲，“你干什么？”
乔怡：“我就问问，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江文华见她们两个女的打了这么多的酿肉，提了个要求，“你想知道的话，青椒酿肉分我几块。”
乔怡：“？”
江文华：“不愿意就算了，我才懒得跟你讲。”
“分你一块。”乔怡小气吧啦的从自己饭盒里拨出一块放在饭盒盖子上递给他。
江文华立刻就倒进自己碗里了，“我一个月零花钱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花一块钱。”
乔怡、方盈娣：“？”
江文华：“钱多难赚，能省一点是一点，怎么，你们还看不起我？”
乔怡正想说到底什么样的人一个月就花一块钱，莫不是诓她们的，就听到方盈娣虚心请教，“请问这位同志，你是怎么做到花一块钱一个月的。”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饭量这么大的男同志竟然可以做到。
好技巧，得学学，这样她还能省下不少钱了。
江文华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愿意学这个，他之前在卸货组那群老爷们里面是极为不受欢迎的。
因为他实在是太抠了，不跟他们一起喝酒吹牛就算了，叫他出去吃顿好的他不出钱不说还要他们给陪伴费，这还有天理吗？这像话吗？
乍一听有人愿意学他的那些技巧，江文华顿时有了诉说的欲望，可是白白教人家就有点亏了，可自己也很想说，江文华在自己的欲望和自己的原则之间摇摆不定。
方盈娣见他犹豫，以为是在考虑什么重大的事情，只好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还要吃一块吗，今天我买的比较多，可以再给你一块。”
话音刚落，江文化就把饭盒放在她旁边了。
如愿得到两块肉后，江文华想坐下来仔细传授自己的经验，可他一个大男人跟两个小姑娘坐一起未免会被人说道，他是不怕，就怕她们两个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
看在肉的面子上，江文华就这么在她们两个人旁边讲了起来。
刚开了个头，方盈娣和乔怡一起从口袋里拿出了小本子，开始写，从未涉及的新世界大门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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