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快乐,一点点轻松,一点点美好,一点点真心,方野从来要的就这么多,他不习惯那些好事情满的要冒泡,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怕辜负。
下午的时候下了雨,天气变凉了,他已经在路边蹲了两个小时,抽了好几支烟,也没走太远,白露他们家楼下,角落的地方有两张木椅子,上面晒着两床棉被。
很破旧的棉被,应该用了很多年,白色的被套上有浅黄的印记,仔细看可以看到里面的棉花一团一团的粘在一起。
若是往常,方野会把被子掀开,不管不顾的坐下去,主人寻来,就装傻充愣,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这也不是晒被子的地方,怎么放这儿了?
那天他抱了抱齐意,装作和往常一样去上课,蹲在了椅子边,手都伸到了被子上,却又停住了。
叹了口气,规规矩矩的在旁边蹲着。
下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被子上和他的身上,他突然就冒出了一个让自己发笑的想法,这条破被子和他,谁也别看不上谁,都没人样。
白露她妈也没什么不同,毛绒拖鞋换成了塑料的,深粉色,黑黑的泥渍一圈一圈的,是怎么刷都刷不掉的,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的绑着,抱着肩膀站在方野身旁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迎接着劈头盖脸的一通笑。
笑声瘆人,惹人烦躁,方野皱了皱眉,从地上站起来,连句招呼都没打,扭头就走。
“你们家真他妈有意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方野停住的脚步,语气很冲,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姨,你什么个意思?”
白露妈妈冒着小雨拉扯着那两个破棉被,费力的抱在怀里,嫣然一笑,隔得老远,方野都能闻到她嘴里不好的味道。
烟味,酒味,可能很少刷牙,恶心味。
“你们家三口人,一个未婚先孕,一个喜欢男人,一个他妈的没日没夜打牌,把自己打晕了,打进了医院,还没意思?这可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你说什么呢?”方野往前步步逼近,这时候白露的面子都不管用了。
“你不知道?”她又笑,前仰后合的,棉被一角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
“你妈打了一星期麻将,都住在棋牌社了,刚才居然他妈的晕了,拉医院去了……你真不知道?”
她眼睛里带着不能置信,看着方野疯狗一样往前跑,其实他也不知道跑个什么劲儿,都跑出去很远了,他突然停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打给了方甜。
“她怎么样?”说出这句话几乎就耗尽了他全部力气,站着都没劲儿,再一次蹲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弄了一手泥。
棋牌社就在楼下,那些人找不到他,只能找方甜。
方甜静静的:“在医院呢,低血糖,营养不良,脑血栓……死不了。”
林雪已经回来了几天,她不傻,她知道自己在外面活不下去,靠的还得是这个家,是她的儿子。
兜里有了点钱,不打麻将手痒痒,就算是回来了,但也没进家门,拎着箱子就去了棋牌社。
两千块,除去车票饭钱,她还剩下不少,棋牌社玩的小,就是图个乐呵,她的确过得挺乐呵的,困了就蜷缩在那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沙发上睡一觉,醒了继续玩,精神充沛的像是得了甲亢。
却终究到了挺不住的时候,打着打着牌,头一歪,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脸趴在地上,人事不省,牌友把她的脸侧过来,紧贴着肮脏的水泥地,一直躺到救护车来。
没人特别激动,见的多了,牌桌上没人情,谁家都有一把糟心账,没空管别人的死活。
甚至还议论,作死,都是自己闹得,看着挺可怜,但也挺可恨
方甜又一次把小雨托付给楼下的大姨,十分淡定的找出了医保卡和身份证,坐上了救护车,和林雪一起被拉到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不是热门的大医院,也不是齐意前阵子去的奢华私人医院,就是离家最近的一个医院,医生护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漫不经心。
方甜也是漫不经心的坐着,看到方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别的表情,可怜?厌倦?无奈?甘心?
好几种,方野来不及细细分析,但也没什么好问的,他安静的坐在了方甜身边:“回去吧,我守着,时间长了小雨会找你。”
方甜还穿着家里的睡衣,粉色的,带着小碎花,起球很严重,但也没买新的。
“你早晚会被她拖死的。”
方甜留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方野靠着墙,就那么坐着,监护室的护士偶尔会出来喊家属,一次也没喊到过他的名字。
被喊的家属去签病危通知书,茫茫然的样子,看得揪心。
方野的心团成一个团,紧巴巴的缩在一起,他的困境,从来不是翻过一座高山。
而是,山的那边还是山。
这事没法瞒着,他给齐意打了电话:“意哥,我……”
话说到一半,吸了吸鼻子,拍拍腿给自己打气:“我妈病了,我在医院,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齐意轻轻的问:“哪家医院啊?”
方野乖乖的就说了医院的名字。
十几分钟,护士在门口喊他,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护士逐渐暴躁,嗓门变大了:“林雪家属!”
方野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经反射一样举起了双手:“哎!这儿呢!这儿!”
“你跟我来。”
“来呀!”
方野跟在护士的身后,透过玻璃门看到了林雪,像个被抽空了的气球,软塌塌的倒在病床上,嘴巴里插着管子。
她居然醒着,却不能动,眼珠上下翻着,盯着方野看。
方野也看着他,冷冷的,静静的,又怜悯的,仇恨的。
“血栓点不大,血氧不太好,监护室还得在观察两天……这个病,还是看预后……”
医生又说了什么,方野全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响,吵得他心慌,手扶着办公室里医生的桌子,勉强撑住了自己。
“谢谢医生。”他规规矩矩的说着话。
出来时,还轻轻的掩上了门,手扶着医院的墙壁,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腰被一只胳膊使劲儿的揽住,另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提了起来。
方野扭头,泪眼婆娑的:“意哥。”
他哭着说:“她为什么不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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