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他真的笑了,笑得挺大声,光着膀子靠在床头,往上面拽了拽被子,盖住了头:“我也饿……”
只能煮面,连个鸡蛋都没有,可加了点青菜,调好了面汤,一碗清汤面,也能狼吞虎咽。
的确是饿了,晚饭都没吃,又做了卖力气的事,也累,吃起来就更香了。
齐意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各种美食。
齐东升刚刚发迹的时候,也是展现过自己慈父的一面,钱多,没理由再过以前的穷酸日子,想去哪就去哪,夫妻俩带着齐意,也是会每年去旅行的。
时间紧,家里的饭店不能没老板,看景点也是走马观花,粗糙的跑个过场,回忆是靠照片留下的。
更多的时间是吃,吃地摊也吃豪华饭店,便宜的贵的,齐意没选择的权力。
他那时候还小,心里明镜似的,带他出来无非是需要一个拍照的道具,发到网上,或者打印出来,跟家里的亲戚朋友显摆,他们家是多么互助互爱大团结。
跟新闻联播里播出的五好家庭一个样,都该发个奖状。
齐意偷偷在心里笑,嘲笑。
头两天总还算平静,品尝美食的时候,他们会说,这个好吃,还不错,咱家店也上个新菜……
不知怎么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被扯了出来,一团毛线一样,扯不到头,细细麻麻的打了很多结,死结。
然后又回到了在家时的样子。
那些美食也索然无味。
齐意记得有一次,应该是广州,气氛不太好,和那里冬季的天气一样,阴沉沉。
他想吃路边摊的肠粉,也不是多爱,就是要撒个娇。
跟旁边孩子嘟着嘴说要买气球一样,有样学样。
高远扒拉开他的手:“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齐东升啧了两声:“穷酸样儿,儿子要吃你就给他买,你就是心疼钱。”
他连装都懒得装了,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俩人心里的火都憋不住了,高远也不是白给的,指着齐东升的鼻子:“你他妈说谁呢?要是没我你他妈还在家啃土豆呢,连饭都吃不上!你丧良心!”
那天谁也没心思吃饭,赶晚上的飞机,到了省城,又搭出租车回家,爬上奶奶家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奶奶等着他呢。
给他煮了碗热汤面。
齐意厚衣服带的少,北方冰天雪地的,他冻坏了,也饿坏了,狼吞虎咽的样子像个小饿鬼儿。
奶奶给他擦嘴,忍不住叹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爸妈?”
以前奶奶也骂,骂高远,很多难听的话,其实翻来覆去无非是不安分,能作,贪心也够狠,就像那个什么故事,捡了一条蛇,放在怀里捂,救了命,反过来就能给你一口。
齐意听不明白,心里还替高远不平,现在想想,可能是奶奶识人,更早的看清了她的本性。
那碗热汤面也一直留在齐意的记忆里,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过,他觉得方野煮的面和那个一模一样,暖胃暖心,特别好吃。
他洗了碗,上了床,轻轻抱住了方野的后背,把他拉过来,手不经意的就碰到了他心口的疤。
轻抚了两下,把头靠在他的颈窝:“谢谢啊,方野,真是谢谢了。”
方野半睡半醒,有点迷糊,听见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颤,没问为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听见齐意沉重的呼吸声,自己才舍得闭上了眼睛。
那晚齐意睡得出奇的不好,也不是没睡着,就是总做梦,一个接一个,排队在他脑子里乱窜。
每次去见高远,他都是这个样。
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得去,表面功夫要做到,说话也是平心静气的。
高远现在搬到了单间,她总是闹,摔东西,打人,把隔壁床冲着她叫嚣的病人脸抓花。
“她活该!”高远咬碎了牙,盘腿坐在床上,“穷鬼一个,跟我他妈的比划,也不看看自己那个狗德行,贱货!”
齐意远远的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仰脸笑了笑:“烦人啊?”
高远呆了呆,傻了,那是齐意第一次给她好脸色,问她,这儿的人是不是挺烦人?我刚在走廊里遇见个老太太,拽我胳膊非要给我算命,说自己大仙儿下凡,看人可准了,我想走,可她比我劲儿大,拽着我不松手……
高远想起了白大仙,却也没什么羞愧和对不起,往前探了探身体:“看了吗?算的真准?”
齐意手肘拄在膝盖上,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却反问高远:“想走吗?从这儿出去,想吗?”
高远往前挪动着身体,迫不及待的,挪到了床尾,说话时脸上带着急切:“想啊!想!我想啊!”
齐意歪了一下头:“就那么想啊?”
他冷眼看着高远双手握住了床尾的铁栏杆,眼巴巴的看着他,逼迫自己挤出了讨好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比心里灿烂一万倍。
他故意停顿了几分钟:“那就出去吧……把这个签了。”
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
齐意静静的递到了高远面前,看着她接了过去,又回到椅子上坐好。
窗外有棵大树,传来了蝉叫,风已经变了,不是一团热的往脸上呼,齐意觉得清爽。
和他的心里一样。
他抬眼看到高远的脸色变了变,哑着嗓子问他:“非要闹这出?”
齐意又继续看着窗外,坚定的点头:“对你对我都好……”
协议书是他在网上下的,好几页,他问过李律师,怎么样才能和高远断绝一切关系。
他说的是一切。
热衷于赚钱的李律师,却没有接单,断不了,他说,血缘关系是天生的,法律这边管不着。
我不要她的钱,我只想远离她,这样也不行?
不行的。
阳光大道走不通,齐意寻了条旁门左道,不仗义,可跟她犯不着去讲仗义。
他再没看高远一眼,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一片迷茫的如同齐东升死去的那一天。
身体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不是很重要,但还是扯得肉疼。
他听见高远只是抽泣了两声,就让自己恢复了冷静,无比虔诚的问他:“钱呢?钱怎么办?我的钱都在你那儿呢,给我吗?不给我不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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