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乌云渐轻,天光更亮了一些。
李伯都与那剑客并肩而立。
李伯都眯着眼睛,看着风波台上的陈执安。
一时之间,他隐约觉得陈水君的身影与陈执安的身影重叠,最终合二为一。
他眼里顿时多了些厌恶。
“便是这孽种害了音希。”
他摇了摇头心中默默低语。
李伯都身旁的神秘剑客却徐徐开口:“这少年方才那一抹刀光倒是有些意思,真元纷纷长不灭,如有破城摧都的气魄,就好像是在沙场上浸淫已久……实属不凡,这一门蛮横刀法,这少年已然大成,距离圆满成刀势也只有一步之遥。”
“如此年少,却有这样的刀法造诣……”
神秘剑客还未曾说完,虎丘山方向突然之间有一道气息传来。
李伯都猛然色变,他深吸一口气,身后忽然显现出一头高约三丈的猛虎神相,甚至盖住了整座楼阁。
李伯都朝着那神秘剑客轻轻点头,屈膝一跳,便直跳出数丈,落在那猛虎神相的头顶。
神相顿时踏足虚空而去。
又有春风吹过,吹开了神秘剑客遮掩住脸的轻纱,露出她的面容来。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这剑客竟然是一位女子。
她也看向虎丘山,腰间长剑已经飞出洁白剑鞘带出几缕光芒,悬空停在这女子的身前。
剑客踏出一步,踩住长剑。
长剑掠过,直飞而去,宛若天上谪仙人。
可无论是李伯都踏着神相离去,还是这位剑客踏剑飞去,却似乎无人看到,甚至没有人朝着酒楼看上一眼。
风波台下,不知何时变得寂静一片。
唯独只有那酒楼里的周家家主一只手猛然抓住座椅扶手,那座椅扶手顿时被他捏成粉碎。
这周家家主身后,又有两三位武夫站起身来,就要跃下酒楼前去风波台。
恰在此时,周家家主忽然听到一声咳嗽,他转头望去,却见那酒楼另一处亭台阁楼的木门已然打开。
那阁楼中竟然坐着一位周家家主十分熟悉的面孔。
是苏南府知府大人韦墨知韦大人。
韦墨知并非独身在这酒楼中,他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绣鹤长衣,气质不凡的人物。
此人正低头饮茶,嘴角却展露出几分笑容,看着窗外的风波台。
“周员外。”知府大人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既然我苏南府尚未废除死斗的规矩,周家的公子也应下了这死斗之约,还请周员外恪守规矩,莫要势强蔑视那一纸约定。”
韦墨知五十多岁的年纪,长相颇为富态,身材称不上高大,一对三角眼长在他富态的长相上,竟然又显出几分锐利的光彩来。
他的目光落在周家家主身上,却令他有些如坐针毡!
按照大虞朝官制,寻常一州知府,统管一州大大小小事宜,是真真正正的从四品官吏,虽然称不上封疆大吏,却也算位高权重。
地方官僚中,唯独只有朝廷册封的大都御要大过知府,只是大虞朝的大都御不过仅有五位,各自统管几州之地,恰好这富饶的苏南府却不在任何一位大都御统管的范畴之内。
换句话来说,在这苏吴州里,这位韦墨知便是最大的官。
哪怕是家资丰厚,京中又有靠山的周家,面对一州知府,仍然只能低头。
就比如现在,当韦墨知平静的声音传来,周家家主只能站起身来,远远朝着那楼阁中的知府大人行礼,然后又挥退自己身后的几位武夫。
不过仅仅一句话的时候,这位周家家主的眼中已然充斥着血丝,脸颊泛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远远望向风波台。
此时此刻,他并非只是忌讳知府大人,也是在忌讳那一纸约定,按照约定,死斗之下可以杀人而不受惩处!
风波台上的周修景受了重伤,哪怕身上穿着那件玄门宝物,哪怕宝物坚韧,陈执安手中的寒铁长刀不曾砍破长衣。
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周修景尚未来得及催动这玄门宝物,就被陈执安一刀击败。
长衣护持,刀刃虽然未曾穿透宝物,可是那匪夷所思的运刀法门带出的恐怖力道,以及雄浑真元带出的凶猛威力,却依然结结实实打在周修景身上。
他不知几根肋骨断去,甚至伤及五脏六腑,正躺在风波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陈执安收刀归鞘,踏步向前,来到周修景面前。
方才风波台下无比安静的众人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就好像炸锅一般,无数惊呼声就此传来。
可陈执安却好像不曾听到,他脸上挂起如若往常一般的笑容,低头看着周修景。
周修景的目光碰撞到陈执安的眼神,原本已经意识模糊的周修景猛然清醒过来。
他运转真元,压住伤势,压住痛楚,强撑说道:“陈执安,我并非只是为了那二百两金子,而是有人要害你,那人身份尊贵,把持着我周家的命脉,我不得不从。”
“你莫要杀我,等我伤势好了,我便告诉你此人是谁!”
陈执安似乎毫无兴趣,低头对周修景道:“那人既然身份这般尊贵,想来我报仇无望,既然谋划出手杀我的人是周公子,我就只找周公子报仇,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缓缓抽出已经归鞘的长刀。
那凡铁长刀刀刃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深深的豁口。
哪怕周修景身上那件玄门宝物没有被催动,陈执安夹杂着澎湃真元的刀刃砍上去,依然砍裂了这把刀。
“刀豁出了口子,但是砍你的脖子足够了。”
陈执安眯着眼睛看着周修景。
周修景以为陈执安不信他的话,他疼的面色扭曲,却也匆忙道:“我未曾说谎,陈执安,命我杀你的乃是悬天京李家,玄紫将军之子李扶疏,乃是雏虎碑上刻名的人物,我不敢不从,所以才有了那腌臜谋划!”
“陈执安、陈公子,你莫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想要富贵,我便给你金银财宝,你想要宝物,我就将我身上这件玄门宝物给你,还会为你找来更好的!”
周修景喘着极重的粗气,眼神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见过不知多少死斗之约,战败者的性命,就握在战胜者手中。
这位平生未曾吃过什么苦的大府公子,在这一刻距离死亡太近,近到让他恐惧到了极致。
可便是如此恐惧,这位公子仍然未曾乱了分寸。
“你不杀我,有的是好处,可你若是杀了我,哪怕这是一场死斗,可我周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是周家长子,在家中的地位勿需多言!”
周修景说到这里,转头看向风波台外的酒楼。
那酒楼亭台中,他父亲目呲欲裂,眼中带着浓浓的杀机注视着陈执安。
陈执安似有所觉,转头看了那周家家主一眼。
周修景见了自家父亲的眼神,似乎略有些放心,又对陈执安道:“陈公子,我周家有的是银两,你若是杀我,往后必将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
陈执安彻底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然后在周修景惊愕惊恐的眼神中,一刀斩下。
鲜血喷出,甚至沾染了陈执安身上的月白色团花长衣。
“我儿!”
酒楼中周家家主猛然起身,怒喝出声!
他身后几位武夫顿时踏步而出,要向那风波台上去!
“周员外,只能你周家设计杀人,不能有人杀你周家?”
周家家主转头,却看到知府大人身旁那位人物,手中拿酒,甚至不曾看他们一眼。
可与此同时,一阵长风吹过,如同吹来狂风巨浪,拦住那几位武夫的去路。
周家家主凝神看去,却见亭台上空,站着一尊披甲的神将。
是一尊神像。
“玉阙境的人物。”
周家家主顿时深觉一阵颓然,瘫坐下来,而那几位武夫须臾之间便倒飞而出,砸落而下,砸在亭台上,砸裂了砖石!
“这就是景儿口中的寻常私塾先生之子?”
他仿佛苍老了十岁,闭起眼睛来。
陈执安收刀归鞘,自言自语:“杀了你,按照死斗的规矩,你身上这件玄门宝物也是我的。”
“哼。”
有人轻哼。
陈执安似有所觉,远远看去。
就看到司侯圭放下轿帘,四个护卫抬起轿子来。
陈执安看到司侯圭,脸上的笑容越浓了:“司三公子,你忘了你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