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她看着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黑色配剑,有些茫然,床边的屏风上还挂着昨日苏无给她的氅衣,满屋子混合着淡淡檀香和草药的味道。
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昨晚是住在落雪山庄,这是苏无的房间。
只是,他不是跟六皇子一同被送到乌国做质子吗?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房间里的陈设,很明显他在这里住了很久,并非是临时落脚之处。
秦钰的思绪开始飘远,她想起了在她十二岁那年,东渊国发生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时,东渊国与乌国之间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她的父亲秦将军率领大军奋勇抵抗,但最终还是不幸战死沙场,整个军队也全军覆没,东渊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败。
为了保全国土的安宁,东渊国须将一位皇子送到乌国做质子,苏无,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选为了六皇子的伴读。说是伴读,实则是因为不受宠的六皇子被送去乌国,需要从世家大臣的孩子里挑选一个陪同前往。
哪家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小孩送出去,侯夫人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侯府那个偏僻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面住着的那个被众人视为小野种的苏无。她向侯爷进言,将苏无送过去,这样还能在皇帝面前挣得一分好感。
对于秦钰来说,那也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时光。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因为过度悲伤郁郁寡欢,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她孤苦伶仃地在这世间。是太后心疼她,跟皇帝求了一个靖安郡主的封号,还赐了封地。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间,她从未再见过苏无。只是,她尚未听到六皇子归来的消息,苏无却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当年他并没有去乌国
门外传来敲门声,秦钰心思复杂的打开门,不是苏无,她松了一口气。
站在门口的是苏无的侍卫,那侍卫身材高大,虽然比苏无略矮一点,但身姿挺拔,气质不凡。他的手中捧着一件白色的狐裘,“主子让我把这个给你。”
侍卫的声音恭敬,将狐裘递向秦钰。
她接过衣服,内心惊讶,她昨日的衣物确实比较单薄,这个弟弟还挺细心。
“苏无呢?”
侍卫沉默,似乎在说秦钰不该问。
是了,自己又不是苏无的什么人,他的去向何须向她交代。
半晌,侍卫还是开口,“六皇子回来了,他们都在皇宫,主子交代您在这里住几日都可以。”
原来是去皇宫了啊,看来这小孩本就是要回来的。
秦钰看看天空,只见天空中乌云已经散去,雪也停了下来,“不必了,趁现在雪停,我该回去了。”
侍卫点点头,“郡主您稍等,我去备马车。”
这侍卫跟苏无一个样,不肯多说半句话。
她坐在马车里,拢着那件白狐大氅,马车里也有火盆,整个车厢里暖烘烘的。
侍卫驾马车很稳,即使大雪覆盖了地面,他能准确的找到方向,马走的不快,秦钰在暖和的马车里摇摇晃晃,就要睡着了。
“郡主,到了。”
迷迷糊糊中,秦钰听到侍卫提醒,掀开帘子一看,这是送到陈府门口来了。
她惊讶苏无对她的了解,连她如今住在陈府他都知道?马上她又摇摇头。
靖安郡主十年前拜陈老太医为师,在京城之中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他也是听闻了此事才知晓的吧。
“阿钰,谁送你回来的?”陈莹莹在门口看到了那驾马车,见到秦钰下来就连忙过去挽着她。
陈莹莹是陈老太医唯一的女儿,自秦钰拜陈老太医为师起,就一直住在陈府,跟陈莹莹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是苏无的侍卫。”秦钰轻声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落寞。
见她们进门,那侍卫没有丝毫的多停留之意,熟练地驾驭着马车,马蹄声得得作响,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谁?”陈莹莹先是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秦钰所说的是谁,紧接着又问:“你不是去西山了吗?苏佑祺没跟你一起回来?”
一听到苏佑祺的名字,秦钰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她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着陈莹莹进了自己的闺房。
“怎么了?说呀,苏佑祺伤地特别重?”陈莹莹看她这样,肯定是有事。
秦钰斟酌再三,选择性的说:“佑祺没受伤,他喊我去是给他师妹疗伤,他现在......在那边陪他师妹。”
说着说着眼里就盈满泪水,但不知怎么的就隐瞒了她昨夜住在落雪山庄的事。
陈莹莹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立马就炸了。
“什么?什么师妹?他陪师妹不陪你?”
秦钰点点头,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陈莹莹气呼呼的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随即叉起腰大声骂。
“苏佑祺什么玩意儿!当年你父母去世,你对他不理不睬,他求着老侯爷在西山造了那宅子,还特意在你生辰的时候送你哄你开心,除了你他不让任何人进,现在哪里冒出来的师妹?你帮完了他不送你回来,还在西山陪什么狗屁师妹?”
她一边骂着,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阿钰,我早就说过那狗屁男人等不得等不得,这么多年就在江湖混迹,也不给你一个名分,现在好了,冒出一个什么狗屁师妹,要是老侯爷知道,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怎么跑。”
秦钰记得大约是两年前,苏佑祺参加了一个劳什子的武林大会,差点丢了命,那次秦钰真是被吓丢了魂,他是被人抬回侯府的,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一条胳膊都折翻过去了。
他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钰儿”“钰儿”,他的手很凉,秦钰流着泪紧紧抓着,生怕他挺不过去。
好在秦钰的师父及时过来,把苏佑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也在家足足歇养了半年才能动弹。
自那以后老侯爷就严令禁止他再与江湖中人厮混,只是苏佑祺常常偷跑出去,老侯爷在朝为官,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秦钰也曾无数次地试图劝说他,希望他能够安分守己,留在侯府。可他总说江湖里没有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在那里他能够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是他最舒心的地方。
不过,那次出事,所有人都听到苏佑祺在昏迷的时候,叫的是秦钰的名字,那时她就想,苏佑祺心里定是有她的吧?
怎么因为师妹的存在,一切好像就变了呢?
陈莹莹看秦钰还在黯然神伤,拉着她的手,“你就不要把心思再放他身上,过两日长至节,城中热闹的紧,你可要同我一起出门?我给你好好寻个良人。”
秦钰摇头:“你莫要拿我开玩笑,我这年纪,哪里还有人瞧得上我。”
其实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感情这事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年纪怎么了?你可是郡主哎,只要你说要招亲,有哪家儿郎不会上赶着来?”
她话锋一转,“刚刚那个送你回来的马车是谁家的?那车上没名没号的,不像京城里哪家公子的啊。”
“苏无的。”
陈莹莹想了半天,“苏无?哦!苏无。”终于想起来是小侯爷家那个没人在乎的庶子。
“六皇子回来了?”陈莹莹惊讶。
秦钰点点头,当初苏无和六皇子一同被送去乌国,这件事当年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如今六皇子回来,想来大家很快都会知晓。
“师父没生气吧?”秦钰悄悄问。
但没有听到回应,她抬头看到陈莹莹端着一杯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莹莹,莹莹。”
“什么?”陈莹莹猛然回神,放下水杯。
“我说师父没生气吧?”
陈莹莹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提,我爹一听你去西山,就知道你是又去找那小侯爷去了,哪里还管得了你。”
秦钰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这就去给他老人家赔罪。”
她走到后院,见陈老太医在晒中药,她就默默帮老太医翻着药材。
老太医看见她过来,转过身背对着秦钰,嘴里发出一声“哼!”
秦钰又走到老太医面前,翻他面前的药材,老太医又转过身,“哼!”
“哎呀师父~您就别生气了,我下次不去西山了。”
“我可不敢当你的师父,你是堂堂靖安公主,去哪里还配我这个老头子过问吗?”陈老太医把手上的药材重重的放下。
他伸出空空两手,往秦钰面前一摊:“你都二十二了,那小子不管娶不娶你总要给个说法吧?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下过聘书。”
“京城哪家好女娘能在家蹉跎到这个年纪还不嫁人的!”
转而又恨铁不成钢,指着秦钰脑门,“倒是你,他一喊你,你就巴巴的跑过去。”
秦钰低下头,不敢看他。
“哼,秦老登也太不是个东西,养的什么狗儿子,天天不是这个帮派就是那个武当的,他儿子没数,他心里没数吗?耽误我姑娘这么多年!”
他这一番话,把他们都骂了一顿。
在陈老太医心里,早已把秦钰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苏佑祺迟迟不娶秦钰,陈老太医气不过,每次她去了西山回来就要骂一回。
“噗嗤~”秦钰没憋住笑,怎么陈莹莹和陈老太医一样啊,一回来就是骂苏佑祺。
“老爷,秦小姐,用膳了。”陈管家过来通报,救了秦钰一回。
饭吃到一半,他们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
陈管家开门看,是小侯爷,因着之前陈老太医的吩咐,陈管家在门口拦着,没让他进门。
“钰儿,钰儿”苏佑祺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听声音似是有些焦急。
陈莹莹翻了个白眼,“阿钰别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