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与郑指导员回到工程大队,张志成赶忙迎上前去:“李工,咋样?领导咋说?”
李工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领导说还得进一步研究调查,咱只能先等着。”
张志成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焦虑在脸上愈发明显。
这两日,营地没什么紧急事务,他在营地里如坐针毡,实在憋不住,便跑去炊事班找班长聊天。恰逢炊事班有人生病请了假,正缺人手,张志成主动帮忙。班长见他干活儿很利索,不禁问道:“张技术员,看你干活挺麻溜,会不会做饭?”
张志成笑了笑:“班长,你叫我小张就好!做饭我只会一点点,能做几道家乡菜。不过我是湖南人,做饭辣。”
炊事班长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咱大队正想换换口味!辣怕什么,主席都说了,不吃辣椒不革命!”
张志成听到炊事班长的请求,略一思索后便应道:“行嘞,班长,那我就做个剁椒鸡蛋,这道菜简单又下饭。”说着,他便开始在炊事班的食材堆里翻找起来。
可找了一圈,张志成皱起了眉头:“班长,咱这儿没有剁椒,辣椒也只有干辣皮子。鸡蛋更是一个都没有,这道菜怕是做不成咯。”
炊事班长也面露难色:“这可咋整?咱这儿条件有限,平时也没咋准备这些个东西。”
正在大家犯愁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铛声。炊事班长对心中一动,说道:“应该是艾克拜江回来了!”
话音刚落,艾克拜江那魁梧的身影就出现在炊事班门口,满脸笑容地打招呼:“哎!阿达西!又见面了!”说完,艾克拜江转头对炊事班长说道:“巴扎的东西,花不完的钱也在里头呢!”
炊事班长赶忙迎上去:“哎呀,老艾,你可真是来得巧!我们正发愁呢。”
艾克拜江疑惑地问:“咋啦?撒事?”
张志成走上前说道:“艾克拜江大哥,我本想给大家做剁椒鸡蛋,但咱这儿缺东西……没有剁椒也没有鸡蛋。”
艾克拜江哈哈一笑:“嗨呀,问题没有!鸡蛋嘛,我这框子里有呢!”说着,他从驴车上拿出半篮子十几个鸡蛋。
张志成眼睛一亮:“但剁椒还是没有啊,只有干辣皮子。”
艾克拜江不知道什么是剁椒,没有回答。炊事班长挠挠头:“干辣皮子也能凑合着用,咱有蒜,可以把干辣皮子和蒜捣鼓捣鼓,也能做出个类似剁椒的东西来吧?”
张志成一拍脑袋:“对啊!我咋没想到呢。来,先把干辣皮子用热水泡一泡,泡软了好捣。”
一个小战士赶忙端来热水,把干辣皮子泡上。“再剥些蒜,多剥两瓣,蒜味儿浓才好吃!”张志成又说道。
张志成把泡软的干辣皮子捞出来,沥干水分,和蒜一起放进石臼里。“咱轮流捣,把它们捣得碎碎的。”
炊事班的战士们一个个轮流上阵,用力地捣着。随着捣动,刺鼻的辣味和蒜香渐渐弥漫开来。
“加点盐,再倒点油进去,继续捣。”张志成一边说,一边往石臼里加盐倒油。
经过一番努力,简易的“剁椒”酱料终于做好了。
张志成满意地看着这酱料:“虽然比不上正宗的剁椒,但也能凑合着用了。”说完,他把鸡蛋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这鸡蛋得搅拌得散一些,炒出来才蓬松。”
接着,张志成起锅烧油,等油热了,倒入鸡蛋液。鸡蛋液一入锅,立刻膨胀起来,发出滋滋的响声,金黄的颜色煞是好看。
“先把鸡蛋盛出来,然后把咱刚做好的‘剁椒’倒进去炒香。”张志成有条不紊地操作着。
那独特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炊事班。
“最后把炒好的鸡蛋倒进去,翻炒均匀,让鸡蛋都裹上!”张志成说着,手中的锅铲不停地翻动着。
不一会儿,一盘别具风味的“剁椒鸡蛋”就出锅了。
炊事班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尝了起来:“又辣又香,肯定下饭!”另一人也附和道。
张志成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等以后有了正宗的剁椒,我再给大家好好露一手。”
艾克拜江在一旁看了会儿,忍不住也尝了一口,独特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口腔:“能把干辣皮子做出花儿来,阿达西你劳道的很!”
炊事班长一看大家这架势,忙大声喊道:“都别吃了,都别吃了!一人一口的,非把这菜全吃光不可!咱还得留着给全大队的人尝尝呢。”
所有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不过那香味却勾得人心痒痒。
炊事班长转身拿来一块小黑板,在上面写道:“今日午餐加菜:剁椒鸡蛋。”随后,还特意把张志成的大名挂在了后面。不过“剁椒”两个字是由张志成代笔的。
此时距离午饭还有半个小时,但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路过的队员们看到黑板上的字,纷纷好奇地打听:“这剁椒鸡蛋是啥味儿啊?还是乌鲁木齐来的技术员做的呢。”“听说是用干辣皮子和鸡蛋做出来的,可香了,刚才有人尝了说特别下饭。”
不一会儿,整个工程大队都知道了今天午饭有额外的惊喜。大家都对这道从未吃过的菜充满了期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咱大队的饭菜好久没这么新鲜的花样了,今天可得多吃点。”
张志成被大家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班长,就是一道普通的菜,大家这么弄……弄得我都紧张了!”
炊事班长笑着说:“小张,你可别小看这道菜,咱大队驻地结很偏,能有新口味就是件大事!大家每天干活都累,就盼着能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艾克拜江拍了拍张志成的肩膀说:“阿达西,你做饭嘛真劳道呢!下次巴扎的时候,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去!那儿撒都有,你嘛把东西买齐,做个正宗的!”
张志成高兴的说:“那太好了,艾克拜江大哥,就怕太耽误你时间。”
艾克拜江爽朗地大笑起来:“嗨呀,说撒耽误时间的话呢,咱们是朋友,而且巴扎热闹的很,好东西有呢,你去了肯定喜欢!”
张志成连连点头:“行嘞,大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得带我去好好见识见识!”
“哈哈,放心放心!到时候嘛,我带着你,毛驴子把我们一拉,叮叮叮晃着一会会儿就到了!那我就走了啊,下次巴扎我来找你的!”艾克拜江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却被炊事班长一把拉住,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钱,那些鸡蛋就算是买的。艾克拜江推脱不及,只能叹了口气,念叨着下次一定从巴扎上多带点新奇玩意儿来。
午饭时间一到,食堂里就跟炸开了锅似的热闹,所有人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打饭窗口。
郑指导员和李工坐在一张桌子旁,正说着其他事,张志成亲自打了一小碗剁椒鸡蛋,端着走了过来。“指导员,李工,尝尝我做的剁椒鸡蛋。”
郑指导员笑着接过:“哈哈,小张你的手艺我可得好好尝尝!”
李工也点头:“就是,今天这菜可是大队的明星!”
郑指导员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嗯,不错啊,这辣劲儿够味。我们四川人就爱吃辣,不过我们那的辣和这湖南辣还不太一样。我们四川菜讲究麻辣,像麻婆豆腐,那花椒的麻和辣椒的辣混合在一起,味道香的很!”
张志成好奇地问:“指导员,那麻婆豆腐难做不?”
郑指导员摆摆手:“说难也不难,关键是调料要配好,辣椒面、花椒面得正宗,豆腐要嫩,炒的时候火候也要掌握好。咱们在这边疆,没什么条件,能偶尔吃到其他地方的特色菜,就算是很有福气了!”
张志成还第一次因为做饭受到表扬,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家常菜,大家喜欢就好。”
吃完午饭,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虽然还是春天,但依旧把营地烤得热乎。大部分战士都倒头就睡,不一会儿,营地就安静得只剩下呼噜声。
李工瞅见张志成一点犯困的意思都没有,就寻思着带他去找大队里的老同志唠唠嗑,也让这小伙子多了解了解这地方的事儿。
他俩七拐八拐,来到大队最后方一间小屋前。李工抬手就往那扇破木门上哐哐敲了几下,扯着嗓子喊道:“老沈,在不?”屋里立马传来一个大嗓门:“是老李啊,进来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里头坐着个老同志,姓沈,看着挺和蔼,但眼神里透着的那股子劲儿,就跟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硬实。
当年,他和李工在一个大部队里当工程兵,后来倒霉催的受了伤,就转到了后勤上,是最早一批来到塔里木垦区的。
李工来了大队之后,不是忙着勘测,就是住院养伤、去师部交报告,一直没时间和老战友聊聊,今天中午刚好碰上了。
“老沈,这是小张,队里的技术员,今天带他来跟你扯会儿。”李工笑着给双方介绍。
沈老同志麻溜地站起身来,热情得很:“哟,小张啊,别站着,快找地儿坐。我这屋里乱得像个鸡窝,你别嫌弃。”
张志成坐下后,李工说道:“他就想听听你们以前时候的故事。”
老沈笑着摇头:“啥事儿啊,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没啥可说的。小张,我听说你是从湖南参军来的?”
“对,我之前一直老家,响应号召过来的。当时以为是扛枪打仗,最差也是站岗放哨,结果没多久就脱军装种地了,现在还干了技术活儿。”
老沈点了点头,吧唧了下嘴说:“你先前一直在乌鲁木齐,那算是顶好的地方了!这塔里木垦才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我们刚到的时候,帐篷都搭不住,沙地上地窝子也难挖,唉!”
张志成眼睛睁得老大,他看到老沈在叹完气之后,眼神一下子又变得异常坚定,就像盯着敌人似的:“但就跟咱以前在部队里一样,上头下了命令,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往前冲,哪能当孬种?”
李工在旁边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大家都一股子热血上头,谁怕谁啊?老沈,你还记得那次浮桥过了一半,突然裂开了不?”
沈老同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咋不记得!跳进去拿肩膀扛起来就完事了呗!就是那水凉得……冻得人骨头缝都疼,这我能记一辈子!”
说完,老沈看着张志成,慢慢地说:“小张啊,现在这条件可比以前强太多了。但咱这建设的担子还重得很。你们这些小年轻有文化、有知识,脑子活泛,可得好好干。就像你今天鼓捣的那道剁椒鸡蛋,虽说材料不咋地,但你能想出招来弄出个新花样,这就是个机灵劲儿,在工程上也得有这股子创新的精神,不能老是守着老一套。”
张志成好像明白了啥:“老班长,我懂了!咱不能让那些困难和条件给吓唬住,得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老沈接着说道:“你看看现在,咱开出了不少地!等水都跟上了,就可以种粮食、种棉花!虽说还很简陋吧,但比以前那可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我是干不动咯,不然也扛着水平仪,跟你们一起进去!”
李工跟着说:“老沈,你在后勤上也没少出力啊。要是没有你在后面撑着,我们哪能这么顺当?!”
老沈嘿嘿一笑:“后勤也是工程的一部分嘛。得让大家吃得饱、穿得暖,手里有家伙事儿干活,这工程才能干得好。”
仨人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谈兴仍未减弱。
“行了,老李,我该干活儿了!这小伙子看着就机灵,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小张你有空就来啊!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跟你讲呢!”午休结束,老沈要继续忙工作,起身给二人下了“逐客令”。
从屋子里出来后,张志成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困倦和疲惫顿时涌了上来,便准备回屋休息一会儿。和李工刚走到前院,就看郑指导员从办公室里出来,冲两个人招手。
“老李,刚才接到电话,叫我送你们去师部。”郑指导员说道。
“去师部?啥事啊?!”张志成问道。
郑指导员摇摇头。对于这种命令,领导不说,他也不能多问。
李工和张志成迅速回屋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郑指导员上了车。
一路上,张志成的思绪飘飞。他既担心是赵队长的事情有了不好的变故,又觉得或许是有了转机。车子在土路上颠簸不停,他的心却始终悬着。
到了师部,一名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径直走向一间会议室。推开门,张志成看到里面坐着一位陌生的中年人。
“李建国同志,张志成同志,这位是兵团司令部协同勘测设计院派来的调查专员孙刚同志。他此次前来,是要对塔里木河勘测事故进行深入调查,你们要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带领他们来到会议室的工作人员介绍道。
孙专员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开口道:“两位同志请坐,先说说当时沙尘暴来袭时,你们营地的具体布局和人员分布情况。”
李工清了清嗓子,详细地描述起来:“我们的营地位于塔里木河河畔附近较为平坦的地方,是按照功能分区搭建的,炊事区在东边,休息区在西边,存放物资和仪器的地方在中间。当时人员基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
孙专员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偶尔还会打断提问:“那在沙尘暴来临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迹象?”
张志成回答道:“当时风突然变大,天空也迅速变黄,但我们之前没有经历过如此凶猛的沙尘暴,所以对危险的预估不足。”
接着,孙专员又问到了关于帐篷的加固情况、人员失散后的应对措施等一系列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直击要害,让李工和张志成脑子里的弦绷得很紧。
“那你们在重新勘测时,有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保障?毕竟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故。”孙专员皱着眉头问道。
李工说道:“我们当时也很矛盾,但是工程数据的重要性让我们不得不冒险。我们在出发前重新检查了物资和装备,尽量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数据的测量时间和地点都标注清楚了吗?有没有可能存在误差?”孙专员质疑道。
张志成赶忙解释:“我们都是按照标准的勘测流程进行操作的,测量时间和地点都有详细记录,虽然当时环境恶劣,但数据的准确性绝对可以保证。”
询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结束后,孙专员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不要回大队,在招待所住下。有负责的同志送你们过去,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张志成和李工跟着工作人员,脚步拖沓地迈进师部招待所。抬眼瞅着那厚墩墩的墙,拿手敲了敲,跟李工嘟囔:“李工,这墙真厚实,风沙再大也不怕!”李工应了一声,眼神里像是藏着事儿。
俩人走进院子,中间是一块搭空地,这会儿就他俩,静悄悄的。一进屋,张志成就走到老式木床边上,拿手晃晃床架子,挺结实,嘴里念叨:“这床睡上去指定稳当。”李工也凑过去,坐在床边,拍拍床单被褥,讲道:“那肯定!大领导来了也是住这里。”
放好东西,张志成想去洗把脸,就往走廊那头的洗漱区走。一排水笼统整整齐齐,一拧,水“哗哗”流出来,他拿手接了水往脸上抹,凉飕飕的,一下子精神不少。
洗完脸,他俩回屋往床上一坐,谁也不吭声。屋里闷得慌,就偶尔有风从外头吹进来。
张志成打破沉默:“李工,你琢磨这调查最后能是个啥结果?”
“这会子还真说不准。孙专员那架势,恨不得翻个底朝天,肯定是要弄个明明白白。我们当时,也确实有不少疏漏……”过了一阵儿,李工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不管咋说,这教训得死死记住!往后再有这种任务,安全保障必须得放在首位,哪怕慢点,也绝不能再冒风险!”
傍晚,招待所的服务员来叫他们去食堂吃饭。两人走进食堂,里面已经坐了些人,饭菜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他们打好饭菜,找了个空位坐下。
饭菜很简单,几个大馒头,一盘大烩菜,一样食堂自己腌制的咸菜,还有一暖瓶热水。
张志成扒拉了几口,味同嚼蜡。李工瞅他这样,劝道:“多少吃点,别把自个儿身体搞垮了!”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摸向口袋,想掏根辣椒下饭,却发现走的太匆忙,却是忘记带。
“同志,你们这有辣椒吗?”张志成问道。
旁边一位就餐的同志听到张志成的询问,热心地搭话道:现在刚开春,食堂少有辣椒供应,偶尔有人从外面带点自家做的辣椒酱,那可是稀罕物!”
张志成听后点头道谢,心里顿时更加堵闷,但还是逼着把手里的馒头一口口啃完,又喝了杯热水顺下去,才放下筷子。
李工看在眼里:“这情况咱也只能将就着。等调查结束,回了大队,我想办法给你弄点辣椒酱来。”张志成苦笑着回应:“李工,我倒不是非吃辣椒不可,就是这心里头不踏实……”
饭后,两人在招待所院子里溜达了几圈,谁也没多说话。天色渐暗,他们便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张志成跟烙饼似的,翻过来倒过去。一闭眼,那沙尘暴的场景就在脑袋里一遍遍过。再一想到孙专员那板着的脸和那跟刀子似的问题,心里就发慌,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