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魔王的第三天，德妠西离开的第三天，精灵乐婻终于是彻彻底底的厌倦了这种被人类围绕的日子。

    据说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是什么观赏动物一样可怕。

    阿芙娜在放飞一只受了伤、却被她发现并且医治好了的知更鸟，她看着知更鸟挥舞着有力的翅膀，坚定的飞向湛蓝的天幕，忽然看见草地上多出来的一条影子。

    乐婻站在阿芙娜的身边，静静地看着飞远的知更鸟，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只看起来已经成年了的鹿，它的眼眸温和而又纯净，并且不害怕生人的靠近。

    阿芙娜抚摸着它的鹿角上的茸毛，它也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近乎无邪的看着阿芙娜的动作，没有反抗，乖顺得很。

    阿芙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乐婻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因为在她的印象之中精灵一向是好吃懒做不爱动弹的咸鱼，平时的时候很少见他离开那小小的地方，他似乎格外讨厌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类。

    “下午好，乐婻。”虽然心里面有些疑惑，但阿芙娜还是从这样的异常之中隐隐约约的嗅到了一丝悲伤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在和德妠西分别之后的几天她忽然间就有所感受一样。

    阿芙娜一直都是一个慢热的人类，她的反应总是要比别人慢上半拍，感情上也一直是这样的。

    直到德妠西离开，阿芙娜才发现自己或许对于伙伴还是有所承认的。

    她终究只是一个人类，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类，一个会对于和自己经历过许多的同伴的分离感到淡淡的悲伤的人类。

    她想，或许乐婻也要分离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下午好，阿芙娜，”乐婻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头，落入草丛里面没有半点声音响起来：“……如你所见，我要离开这里了，就像那个讨厌的女巫一样，我是时候该离开你们人类的城市了。人类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无聊，我想要回精灵族去看看——麻烦你和你哥哥，还有里尔说一声，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和他们告别了。”

    乐婻的姿态一向都是有点高傲的，这是精灵一贯的作风，此刻也是一样的，漫不经心的说着分离的话，甚至还带着些嫌弃。

    阿芙娜不难猜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她刚好在这里，或许乐婻连告别的话都不会说出一句。

    阿芙娜木木的回应着乐婻的话：“哦哦，我会帮你转达的。”

    “……你……”乐婻侧过头看向阿芙娜，却见到她的神色有点恍惚，或许多愁善感是人类的通病，乐婻这些年来在不少的人类眼中看见这样的神色，他抿了抿唇，还是继续说：“也许以后我厌倦了精灵族的时候会回来，但那个时候，你们大概都不在这里了。”

    “再见了，同行的旅行者。”

    起了一阵雾气，朦朦胧胧的笼罩着森林的高耸，就连同乐婻的身影也一并笼罩进去了。

    再见的另一层含义，是永远不会再见。

    -

    打败魔王的第四天，里尔收拾好了他的行李，在阿斯尔和阿芙娜的陪伴下走到了王都的郊区外。

    与王都的繁华热闹不同，似乎是被一条看不见的平行线所隔开的两个世界的面貌。城郊人烟稀少，古树参天，苍翠碧绿，树影密密麻麻的落在有着斑驳青苔的痕迹的地面。

    里尔走的时候没有回头，他一直往前走着，却偏偏没有忘记对站在他身后的两兄妹说出告别的话语：“就送到这里吧，我要回苏里，守着那片土地了。”

    阿芙娜不明白，苏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尽管他们已经找到了消灭魔兽的方法，但是魔兽依旧存在于人们的心间：“……你守的只是那片土地吗？”

    阿芙娜觉得大概不是的，毕竟里尔只是个智者。

    里尔之前的出身甚至比他们兄妹还要低贱，好不容易有了荣华富贵加身，却又要选择离去，和德妠西几乎相似的选择……她觉得惊讶，惊讶智者居然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选择。

    况且，里尔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没有什么格外突出的能力，没有哥哥阿斯尔那样可以拔出圣剑的能力，没有女巫德妠西施展魔咒的天赋，没有精灵乐婻对自然的亲和力，更没有自己这样强大的治愈能力。

    智者有的仅仅只是一颗灵光的脑子。

    可是如果老去，他将一无所有。

    里尔听见阿芙娜的问话，头往旁边微微侧了一些，似乎是要回头的样子，但是他最终还是依旧没有选择回头，他像开始那样一直往前走，声音越来越远：“还有一个人喜欢的玫瑰花园和曾经只交织在记忆里的月光在等我。”

    他的语气像是思念，仔细去听却品出来了落寞。

    -

    打败魔王后的不知道多少年，哥哥阿斯尔迎娶了一位面若春桃含羞情的贵族小姐。

    阿芙娜作为亲属自然是参加了哥哥的婚礼，她在教堂的下方看着他们相拥在一起，她看见那位贵族小姐有一头银白如霜的长发，和一双仿佛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诗的含情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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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雾……阿芙娜恍惚间想起来这个被遗忘了许多年的名字，她读来都觉得已经有些拗口了。

    尽管那人的身影在记忆中已经有了些模糊，尽管这可能不是她真正的名字——那人，好像是叫江妄才对。

    阿芙娜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那位贵族小姐动情的眼眸，看见哥哥情绪收敛的眼眸，忽然间有些难受了。她在神职人员走后，在贵族小姐不舍的回去后，站在了哥哥的身边，问道：“哥哥，真的喜欢嫂子吗？”

    阿斯尔那时候没有给出阿芙娜回答，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沉默，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些什么话。

    很久之后，久到阿芙娜以为自己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她正打算离开这里，去帮助镇子上的居民，却听见了阿斯尔的答案：“我会做一个好丈夫的。这是我应当履行的职责。”

    职责吗？

    阿芙娜知道哥哥一直都是重视责任与义务的刻板古董。

    只是后来那位贵族小姐容貌衰老、身材走样的时候，阿芙娜见到不知何时变得沉默寡言的哥哥低着头，在她的额间印下一吻；贵族小姐就像年轻时候那样，害羞的不去看他的脸。

    他们的身体已然走向人类最终该有的命运，可他们的心灵却还是一直年轻着的，哪怕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如此相似没有互补性质的两个人。

    一个是沉默寡言的勇者，一个是足不出户的贵族小姐。

    -

    作为治愈能力强大的牧师，阿芙娜的衰老速度要比正常的人类慢上很多，这一点从她和阿斯尔面貌的变化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阿斯尔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阿芙娜却依旧保持着少女时期的娇艳的发色，容貌上也只是生出了淡淡的鱼尾纹。

    他们站在一块儿的时候，不像是兄妹，旁人常常会误以为他们是父女。

    阿芙娜有些沉默的看着老去的哥哥，他们像雕像一样站在细雨里，静静地看着里尔的墓碑。

    他墓碑上的图片是异域传来的留影术制造出来的，被称之为“照片”。

    里尔的照片是黑白色的，墓碑上他的容貌却和站在墓碑前的他们两个人不一样，是依旧的年轻的容貌。

    里尔是他们几个人之中去世的最早的，他是自杀还是他杀，没有人知晓。

    只是忽然间有一天，居住在苏里的人们没有看见智者的踪迹。

    他们到处寻找，最终在里尔曾经工作过的玫瑰花园里看见了被白色玫瑰簇拥着的少年，他拥抱着红色玫瑰沉沉睡了过去。

    智者生前没有什么钱。

    国王给出的奖励被他用在了各种有关于民生的地方去了，于是他死后，窘迫到连块墓碑都买不起的地步。

    他帮助大家做了很多事情，人们感到唏嘘，同时怀念着智者的好，集资为这位智者下葬，并且为智者打造了雕像。

    雕像坐落于苏里那家小旅馆的旁边，在玫瑰花园里，被白玫瑰簇拥着的智者雕像，却将目光凝望向旅馆房间紧闭的一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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