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武做梦也没想到,数百袋面粉藏匿之事,竟被两个女子寥寥数语便想出如此绝妙之计,他心中着实欣喜。
而后,阿珍留在海棠家,文之武则独自前往水淀村南万亩大洼寻找张军师等人。当他寻至赛时迁所言的洼地里那最大片灌木丛时,在一块较为干涸凸起的沙地上,堆放着聚义寨兄弟们自地道运出的一袋袋面粉。
夜色中,文之武看清面袋子上印着的商标图案乃是一只七星蝙蝠。他深知此乃天津福星面粉公司所产,而自家鼎盛之时,自己还曾与父亲同福星的办事员就买卖小麦有过往来。他晓得此种面粉,在福星公司于厂址旁的南运河河堤上的面粉市场设有贩卖门市部,直接售卖,市间极易购得。
思及此处,文之武对身旁的张军师言道:“这批面粉不管是哪一方弄走,县长回来后都不会找杨二爷的麻烦,也不会令警察局真的去侦查,他们这面粉生意,包括此前所做诸多生意,定然存在巨贪。若真去追查,岂不是自找麻烦!”
“这样真是太好了!”张军师应道。
“嗯,对了,这面粉之事务必要算在刘大龙头上!”文之武忆起海棠的主意,向张军师嘱咐道。
“司令的意思是我们回去后向外散布消息,称是刘大龙偷了面粉吗?”张军师问道。
“是这样的,今晚兄弟们扛走一部分,一人一袋,再派一个小队,让三当家的到附近找几个村子,以聚龙寨的名义,抢几个地主家的大马车,运走这些面粉,剩下扛不走的,都送到海棠家先藏那里,明天黑夜在悄悄运走。”文之武按照海棠的安排布置着任务。
“司令,真是高招啊!“张军师非常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对了,这次带出来的兄弟,都是靠得住的吧,你再筛筛,一会往海棠家运面粉的,必须是十二分靠得住的,咱不能坑了海棠妹子,”文之武心思很细,直到此刻,他依然想着海棠一家的安危。
“司令,这次出来,我带的都是可靠的兄弟,凡是不信任的,都留在寨子里了,让二当家的带人看着呢。会去甄别,或杀或遣散,”张军师答道。
“好,那你就按我说的安排吧。”文之武点点头。
于是,天亮前,在水淀村西南不远处的小孟庄、小杨庄等村,有一伙自称为聚龙寨的匪寇,气势汹汹,叫嚣着到处破门进院,掠夺了几户人家鸡窝里的大公鸡,还从这几个村里三户大地主家套走了三辆大马车。自然,每次离村后,在村外路上等着的文之武他们,都会将肩上扛着的面粉装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大路疾驰向北边的山区。
当晨曦初现,鱼肚白渐渐染亮天边,海棠与阿珍二人端坐于炕上,各无语,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然而,他们彼此不知道的是,他们思绪中的主角都是文之武。
此时,村中雄鸡报晓,人们纷纷起身,开始新一天的辛勤劳作。杨二爷亦已起床,洗漱完毕后,端坐于书房的椅上。
晨间,长子天福遣人在村内巡查一番,得知昨夜日本人放炮,炸毁数户人家几处草屋,或猪圈,或驴棚。所幸,并无村民伤亡或被炸毙。
杨二爷此刻忆起昨日杨五爷所言——“我的二哥啊,你真是舍命不舍财!你难道就不惧日本人取不到东西,朝大院里放上几炮吗?”杨二爷清楚地记得杨五爷说出此话时,脸上那一丝阴险的笑容。
“唉,家门不幸啊,杨家近来怎会出了这两个不孝子孙呢?”杨二爷满心困惑。
在他眼中,县里已给水淀村树立了“民风淳朴”的表彰石碑,然而,偏偏在这石碑立起之后,杨家竟出了两个败类,一个是道德沦丧的杨大麻子,另一个则是丧尽天良的汉奸杨五爷。这两个败类,对于极其重视声誉的杨二爷而言,犹如芒刺在背。他此时,期望杨大麻子已经溺水身亡,更盼着投靠了日本人的杨五爷身患恶疾,即刻一命归西。
就在杨二爷心中暗骂杨五爷之际,这个家伙正于城里的窑馆中,酣然大睡。待到红日高悬,杨五爷方才起身。离开窑馆,在街上用过早餐,便去找兴德隆的老板刘大虎,商议前往杨二爷家运送面粉之事。
其实,昨天杨五爷去杨二爷家称日本人索要面粉,乃是他编造的谎言,他在探听到杨二爷家南库房那些面粉的来历后,便决意假借日本人之名去勒索一番,谋取不义之财。但夜间日本人炮击,则是他搬弄是非的恶果。
当时,他见杨二爷不肯交出面粉,这奸人竟然跑到日本人那里,谎称那晚若不是日本人及时开枪射击,杨二爷就要带人冲过大河,攻打日本军营了。日本人闻听后,怒不可遏,表示夜间要给杨二爷家所在的水淀村民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包括海棠家在内的许多人家都遭受了日本鬼子炮弹的轰击。由此可见,很多时候,汉奸更为可憎。
“嘿呦,五爷,这么早您就来了,”兴德隆老板刘大虎看到杨五爷晃晃悠悠,叼着根烟卷出现在本店门口时,赶紧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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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五爷我今天奔着钱粮而来,不早不早。”杨五爷大模大样地踏过兴德隆粮店的门槛,一屁股坐在刘大虎的躺椅上。
平日里,刘大虎照看粮店,疲倦时便在这躺椅中休憩一会儿,这忙活了一早上,刚想歇会儿,杨五爷竟然直接了来了个鸠占鹊巢,弄得他心里不爽,但也发怒不得,因为这老小子前几天说他手里有数百袋白面粉,可以以低于市价三成卖给他。前提是,刘掌柜要雇大车跟着杨二爷去水淀村取货。
刘大虎知道杨五爷说的是杨二爷家库房里的县里采购的那些白面,以为是杨二爷委托杨五爷出手,见有利可图,也就嘴上应承了。
“刘掌柜,四辆胶皮轮大马车准备好了吗?”杨五爷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后,得意地问道。
“哎呦,五爷您是谁啊?当今日本人红人,县长跑路前任命的本县维持会长,您现在就是县太爷啊,本店当然听命,和脚行说好了,四辆大车,每辆车俩人,一车夫一苦力,只是这费用都算五爷您那边了。”刘大虎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运费苦力费都算五爷我头上,我还一个大子没见到呢!”杨五爷听刘大虎这么一讲,直接从躺椅上蹦了起来。
“五爷息怒,您看这面粉本就是县上财物,您杨家白得七成,这点车马费还算什么。”刘大虎眨巴着小眼睛怯怯地说道。
“屁,我这面粉,嗯,还不知道杨二爷,”说到这儿,杨五爷把话咽了回去。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杨二爷会不会痛痛快快被套路了,把这几百袋面粉给他。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昨晚日本人是不是真的炮击了水淀村。所以,这一大早,就跑到刘大虎的兴德隆粮店,准备在这打听从水淀村那边进城来的农户。
“哎呦,刘老板,我这麦子您看按什么价给收了?”水淀村的孙德胜此刻把肩上一副挑子慢慢落在地上,朝着店老板刘大虎问道。
“哦,老孙啊,老规矩,得看你家麦子的水分多少再定价,老相识了,哪会亏待过你。”刘大虎看来了生意,赶紧迈过门槛到店门前去查验孙德胜的麦子。
“哎呦,孙德胜,这水淀村的劳动模范,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昨晚睡得可好?”杨五爷看到水淀村的孙德胜来卖麦子,有意搭讪道。
“哎哟,五爷也在啊!您问我睡得好吗?我操日本人八辈祖宗,昨晚大半夜朝村里打炮,我们家屋后的猪圈被炸了,和您侄子杨天明家猪圈一个命运,要下仔的老母猪给咋了炸了个稀巴烂。”孙德胜气愤地说着。
“看看,我没在水淀村给维持着中日关系,这日本人就发起疯来啦。”杨五爷假惺惺地说道。
如果孙德胜当时知道,水淀村挨得这几大炮,就是杨五爷挑拨的后果,不知道会不会当时抡起扁担胖揍他一顿。那老母猪本就要产仔,他们家还指望卖了猪仔换钱给老娘抓药治病呢。这猪仔没了,不得不一大早挑着还没干透的麦子来卖。孙德胜一肚子气啦。
“这日本鬼子,真是无法无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孙德胜无法理解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的野蛮行径。
见孙德胜如此气愤,杨五爷心中乐开了花,心想,杨二爷此刻该不会也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了吧。那下午直接带着大车队去他家拉面面粉,看来有戏了。
于是杨五爷转过头来,对着兴德隆粮店刘大虎讲到,“刘老板,看来下午我必须回水淀村了,我不回去,日本人怎么安抚,我不去安抚日本人,他们还要打炮。所以,我必须回去。这样,下午两点,大马车拉着我回水淀村。”
杨五爷说完,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又朝着城里窑馆走去。
走在街上,杨五爷心想,这面粉一到手,之后就可以摘窑馆的头牌红艳艳牌子了。想着,杨五爷又去了窑馆。
“呦,这不是五爷吗?您这一大早刚走,又回来照顾我家生意来了。您这会儿肯定赚了把大钱吧?”就在杨五爷再次踏入窑馆的大门,坐在厅堂里的老鸨子立即起身,轻轻地扇着扇子,扭扭捏捏地迎了过来,但嘴里的话,在试探杨五爷兜里有没有钱。
“小桃红啊,你年轻时,五爷不是在你身上也花过大把银子嘛。今天下午五爷就会有大把袁大头入账,我这为了庆祝下午的胜利,特来照顾你生意。”杨五爷此刻很自信地说道。
“哎呦五爷说话就是风趣,没有大铜子什么都不行。”花名小桃红的老鸨子听到杨五爷一个铜子都没有,要赊账,直接拒了杨五爷。
“哎呦,小桃红,你说五爷什么时候赖过账,这次,我要摘你家当红头牌的牌子,价格翻倍,明天再来时,一并付讫。”杨五爷此刻觍着大脸,摇头晃脑地承诺着。
此刻杨五爷认为,日本人昨夜的炮弹一炸,杨二爷肯定害怕的,他这次吃定杨二爷库里的白面粉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鸨子从杨五爷的神色里,感觉到这老东西大概率下午要有横财入账,想着自己这生意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做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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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赶紧轻声细语地冲着杨五爷说道:“五爷啊,你倒是没欠人家一个子。就是当年承诺娶我回家,给我赎身为良你食言了。看你如今孤苦伶仃,婆娘也输没了。你要是愿意在这待着,我让他们给你煮壶茶。”
“啥?就给一壶茶喝,不行。”杨五爷一听就急了。
“五爷呦,兜里一个子没有,有茶水喝不错了。哈哈哈。”老鸨子嘲笑着杨五爷。
“哼,小桃红,等下午五爷弄面粉,拿了大洋,你等着我跟算账。”杨五爷恨恨地说道。
“呸,就你还发财。”老鸨子显然对杨五爷人品很是蔑视。
杨五爷此刻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杨二爷啊杨二爷,你是娶了一房又一房,那么有钱。看我下午如何吓唬你,出了这口恶气。”
午后两点,刘大虎定的马车来到了窑馆胡同口,一个车夫到窑馆门口,通报着让杨五爷赶紧出来跟车去水淀村。
杨五爷此刻喝着老鸨子送的茶水,郁闷着呢。听到有人叫他出发,立马站起身来,一溜烟跑出窑馆,出了胡同,跳上了等在胡同口的大马车上。没等车夫扬鞭,他就大声呼喊着,“驾,驾”。驱赶着大马前行。
车夫被杨二爷这一出,弄的一头心想,心想:这位爷演的是哪一出?
一路上,杨武爷催着车夫那真是快马扬鞭,愣是省了半个时辰到了水淀村杨家大院门口。
兄弟俩再次相见,夏日炽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往昔的兄弟情义已荡然无存。
“二哥,你这大院子还真是福大命大!昨晚日本人的炮弹竟没击中。我在城里刚听说孙德胜家的那头老母猪被炸得粉身碎骨。”杨五爷见到杨二爷,脸上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容,冷冷地甩出这么一句充满威胁的话语。
杨二爷听了,面部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望着眼前的亲兄弟,杨二爷心中感慨,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杨二爷真正惧怕的并非眼前这个阴险小人,而是大河北边那些肆无忌惮的日本人的枪炮。他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五爷,许久,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杨二爷对管家说道:“你去打开南库房的大门,把面粉让五爷运走。”
夏日的骄阳热的似火,明晃晃的阳光炙烤着杨家大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也刺痛着杨二爷的心。
杨二爷神情严肃,面色苍白,犹如一张驴脸,拄着拐棍弯着腰站在堂屋门口,注视着管家穿过三道院的月亮门。
当管家穿过三道院落,行至南库房前,寻出钥匙,开启南库房门锁后,头也不回地说道:“五爷,面粉皆存于库房之中,您自行搬运吧!”
吱扭一声,杨五爷费力推开南库房大门,抬腿迈入。其身后,随他自城中带来的脚夫亦随之进入库房。
“二罗锅,好啊,你竟敢诓骗于我,这库房中何来面粉?”甫入库房的杨五爷此刻怒不可遏地自南库房中奔出,边跑边骂,且这骂声中直称杨二爷的诨名,二罗锅。由此足见,杨五爷已是愤怒至极。
“究竟何事,五爷?”方才折返的管家此刻驻足,转身面无表情地问道。
“可恶,库房中空无一物,哪有面粉?一袋面粉都未见!二罗锅戏弄于我,我定不会轻饶他。”杨五爷跺着脚叫嚷着。
诚然,此刻杨五爷心中定然焦急如焚。如今,南库房内空空如也,不见面粉踪影。也就是说,杨五爷之前盘算的卖掉面粉换钱的计划落空了。他连一个铜子都捞不到,甚至连这同来的四辆大马车,以及雇佣脚夫的工钱,都不知如何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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