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目光淡淡地掠过他一眼，未多言，迈步走入殿中。
“郑公公倒是好福气，这勤政殿已然漏得如同筛子，却还能稳坐其中，岿然不动。”
郑禄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微微弯腰，笑得谦卑，
“太子殿下吩咐，让老奴只管专心伺候陛下，余事不必操心。”
他抬眼偷觑着元昭的神色，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这不正是等着公主殿下回来，替陛下撑一撑吗？”
元昭神色未变，步伐也未停，只是心中微微冷笑。
她进宫时，元成托扶山送来的那两个字，此刻算是明明白白了——
——跋扈。
看来这宫中，尤其是勤政殿，早已被淑贵妃的人渗透得七七八八。
若她不“跋扈”些，连父皇的寝殿都进不来。
她瞥了郑禄一眼，见他神色平和，脸上带笑，并未显出憔悴之色，才问道，
“父皇的病如何了？”
郑禄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垂眸恭敬道，
“殿下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元昭略微沉吟，低头看向怀中的元知知。
小姑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乎领会了娘亲的意思，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朝里跑去，奶声奶气地唤道，
“皇爷爷……”
内殿寂静无声，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元昭眉头微蹙，提步跟了进去，甫一踏入，便闻到龙涎香里混杂着的浓重药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她心中微沉，走到床榻前，见宣帝紧闭双目，面色灰白。
郑禄在一旁轻声道，
“陛下自三月前突发怪症，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
“现如今，唯有参汤补药，勉力维系。”
元昭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环视四周，声音不疾不徐，
“都退下吧。”
殿内宫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头行礼，鱼贯而出，郑禄犹豫片刻，也随之退至门外。
寝殿里，一时只剩下元昭和元知知。
元昭轻轻将元知知抱到床榻边，柔声道，
“知知，看看皇爷爷，皇爷爷一定很想你了。”
小姑娘伸出小胖手，握住宣帝干枯的手指，捏了捏。
半晌，小脸皱起，眨巴着眼睛望向宣帝，又看向元昭，奶声奶气地道，
“娘亲，皇爷爷……木事呀……”
元昭心中微微一颤，目光沉了几分，细细打量宣帝的神色。
“没事？”
元知知认真地点点头，含糊地嘟囔道，
【皇爷爷没事……一定能醒过来的……】
她语气稚嫩，却异常肯定。
元昭看着她，心头一阵翻涌。
知知说没事——那或许真的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若宣帝身体无碍，为何会一直昏迷不醒？
她沉吟片刻，正在思索间，郑禄忽然重新走了进来，笑着开口道，
“殿下，陛下尚在昏睡，怕是需要静养。”
“不如……殿下去长春宫看看先皇后娘娘吧？”
元昭眸色微动，抬眼望向他。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她该走了。
这是赶人？
郑禄见她不语，微微一笑，语气愈发恭敬，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补充道：
“殿下许久未曾回宫，定然思念先皇后，不如借此机会去长春宫坐坐。”
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
“知知姑娘就留在这，陪陪陛下吧。”
元昭神色不变，缓缓扫了一眼宣帝，又低头看向怀里拉着皇爷爷手的小姑娘。
元知知顶着个圆圆的后脑勺，认真地捏着宣帝的手，竟是半点不回头看她。
元昭心下微沉。
郑禄让她去长春宫，无非是想把她支开。
可……为何要留知知在这里？
她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郑禄，幽幽道，
“那本宫便先去长春宫，一会儿再回来接知知。”
郑禄脸上的笑意加深，连连点头，恭敬应道，
“殿下放心，知知姑娘在这，老奴定然照看好。”
元昭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知知的头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宣帝，这才转身离去。
郑禄亲自领着她往外走，直到送出勤政殿的范围，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回身走回殿中。
寝殿之中，烛光微微摇曳，映出宣帝紧闭的双眼，他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稳。
而一旁的小小身影，正专注地握着他的手，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听”着什么。
元知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奶声奶气地嘟囔道，
“皇爷爷……骗银……系小狗！”
话音落下，床上那本该一动不动的人，竟突然“咳咳”了两声！
站在一旁的郑禄神色微变，连忙上前扶住宣帝的手臂，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哎哟，陛下，您小心些……”
而元知知却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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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眼看见自家“昏迷不醒”的皇爷爷睁开了眼睛，眉宇间还带着笑意，由郑禄扶着缓缓坐起身来。
宣帝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伸出大掌，轻轻包裹住她的小手，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知知真是厉害！一下就能看出来！”
说着，他直接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动作自然随意，手臂稳健有力，哪有半点久病不愈的虚弱模样？
元知知被抱得稳稳当当，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皇爷爷为森么骗银？”
宣帝听她奶声奶气的质问，忍俊不禁，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语气温柔，
“知知，这是皇爷爷的秘密。知知要帮皇爷爷保守秘密哦，不能告诉娘亲。”
元知知歪了歪小脑袋，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肉嘟嘟的嘴巴紧抿着，显然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正当性”。
见状，宣帝生怕这小丫头一个不小心当场揭穿，立刻换了个更具诱惑力的条件，笑着道，
“知知要是帮皇爷爷保守秘密，以后日日让御膳房给知知做好吃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纠结一扫而空，毫不犹豫地点头，脆生生地应下，
“好……好吧！”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
“要糖糕！要桂花酥！还要枣泥山楂糕！”
宣帝哈哈大笑，心情大好，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都依你。”
一旁的郑禄静静看着爷孙俩这番轻松和谐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也不敢多言。
直到元知知满足地依偎在宣帝怀里，郑禄才适时地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
“陛下，恐怕殿下已经怀疑了……”
话音刚落，宣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端起郑禄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摆摆手，语气淡然，
“无妨，今日她出宫，就别让她再来了。”
郑禄微微颔首，心领神会。
宣帝放下茶盏，目光深沉地望向寝殿门外，半晌才缓缓开口问，
“长春宫，都提前安排好了？”
郑禄立刻回禀，
“回陛下，一切已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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