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上次来霍府,还是十多年前。
霍府的门口立着两座饱经风霜的狮子雕像,长平侯府的牌匾挂在深红的大门牌匾上,上面还有一副高祖亲题的字“长安平西”。
这是霍家几辈人在战场上刀光剑影拿命换来的。
霍府门口的长街安静,寻常摊贩都不大靠近。就连经过的人,也都像是心怀敬畏般,路过时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些。
可这份安静,却是平添了一份寂寥落寞。
十多年前,大成和北羌开战,当时领兵的大将军是霍衍的父亲霍平远,霍衍的二叔霍平昌为副将。
霍衍和元成那时也上过战场。
当年有一场战役,大成损失惨重,霍平远和霍平昌兄弟皆殉国而亡。
那场战役发生在疾风谷,后又称“疾风谷之战”。
霍家人多半都在那场战役上,但因为那次是元成第一次上战场,他是皇子,霍平远将他留在了后方,同时留下了与之交好的霍衍。
霍衍本也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探查,却没想到,再传来的就是父叔阵亡前线的消息。
霍母在生下霍衍时就难产而亡,霍平远和霍平昌殉国之后,霍家凋零。
霍平昌只留下了寡妻幼子,偌大的霍府只靠着十几岁的霍衍一个人撑着。
好在这些年来,霍衍不负所望,一战打得比一战漂亮,又让人看到了霍家东山再起的希望。
这些年来,霍衍素来忙碌,不是在边疆就是在军营,回霍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故而霍府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府上唯一的女眷,霍家二婶乔氏。
元昭的马车到时,乔氏已经在霍府门口等着了。
霍衍回京的事不宜大肆张扬,故而带上面具成了元昭的随身侍卫。
乔氏没有想到元昭会给自己递帖子上门拜访,还来得很是仓促。
元昭小时虽也来过霍府一两次,但那时多是霍衍接待,与乔氏并无交集。
现今元昭还是深受圣上宠眷的嫡公主,霍衍又不在,乔氏一时也有些慌张。
元昭下了车,门口的女人迎了上去。
她身形瘦削,衣着也很朴素,往近了看,面容些微苍白,鬓边甚至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霍衍一直未娶妻,她也算是这偌大霍府的女主人。但她向来深居简出,不事铺张。
除了必要的宴会应酬,她几乎不怎么出门,只专心打理好霍府留下来的家业和养育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孩子。
霍衍对这个二婶,一向是敬重的。
来的路上,他也同元昭讲了,他二叔二婶一向伉俪情深。
霍平昌战死后,乔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愁绪万千。
若不是还有个孩子,兴许她早已随霍平昌一起去了。
乔氏迎着元昭进门,脸上虽有笑意,却不深,“殿下,府中简单,准备得匆忙,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倒不是她不欢迎元昭,只是她这些年来都把自己关在这深府大院里,不喜与人来往罢了。
元昭随着她往里走,不由得与自己记忆中的霍府进行了一番对比。
从前的霍府虽不如皇宫精致典雅,没什么假山流水、亭台楼榭,却总是很热闹。
元昭小时候来时,府里四处都是操练的声音,雄浑深厚的男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人一下子鲜活起来。
可如今,偌大的府中安静得死气沉沉。
明明现在已经是春天,可府中看不见什么绿叶鲜花,一片灰败,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霍家子弟从前操练的校场还在,只是上头的东西都已破败,一看就少有人用了。
元昭忍不住侧过眸子看了一眼身侧后方戴着面具的人。
她能理解他为何宁愿住在军营也不愿意回来了。
这里四处都充满了死去的人留下的痕迹,那都是他最亲最敬爱的人,如何还能留在这里每日触景生情呢?
在乔氏看不见的地方,她落后一步,借着袖子的遮挡轻轻握了一下霍衍的手。
察觉到她的动作,面具下的脸微微动容,反手握了握。
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元昭觉得手心有些发烫。
正好乔氏回头,元昭快速把手收回来,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殿下,去正厅坐坐。”乔氏注意到元昭身边的侍卫,多看了一眼。
两人还以为她发现了霍衍,但她只是看一眼,就掠过了。
元昭注意到乔氏的眼神,只觉得她一双眸子如死水般。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激起她的情绪。
她在正厅坐下,乔氏亲自奉了茶过来。
身边的甘棠连忙上前接过,元昭微微蹙眉,“这样的小事,就让下人来做好了。”
乔氏只是温婉一笑,“无事,顺手的事罢了。”
元昭这也才注意到,方才一路过来,以及现在在正厅里,伺候的下人都少得可怜。
她喝了口茶,环顾了一下四周。
乔氏察觉到她的疑惑,开口解释,
“如今府中人少,只有我和正则,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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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有些太少了,您打理府中上下,多点人怎么也方便些……”元昭道,府里这么大,感觉都没什么人气。
乔氏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素来喜清净,人太多太吵,我也不愿意。”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阿衍在外打仗那么辛苦,我们娘俩又怎么好心安理得地享福?”
元昭放下茶杯,明白了这也是乔氏自己的意愿。
从前霍平昌还在的时候,霍府虽风光,可霍平远御军严明,向来清廉,霍府除了该得的俸禄,连田产铺子都少有。
霍家两个主力一下子没了,乔氏孤儿寡母,只能仰仗十几岁的霍衍。
乔氏自然是事事谨小慎微。
所以纵然这些年霍衍并没有在钱财上亏待他们,乔氏也是不该多花的半分不多花。
“正则呢?怎么没见着他?”
“在书房读书,已经派人去叫了。”说起儿子,乔氏眼里才有了些笑意。
霍正则,是霍衍的堂弟,他二叔唯一留下的孩子。
霍平昌去世那年,霍正则才出生没多久。
元昭只在他幼时见过几面,记忆早已模糊。
不过现在算来,霍正则也应当十多岁,是个大小伙子了。
正好这时,下人上来通报,“二公子到了。”
霍正则从门外进来,正好逆着光,元昭正欲将茶杯送入口,偶然一瞥,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啪!”她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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