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林一罗的记忆里,父亲这个角色很虚无、缥缈,也模糊。
他更像是个代号,因为存在着,不能被忽视,但又让她觉得他不如从来没有出现过。
其实第一次的背叛并不是俊萍的不辞而别,林一罗知道她是不得已才撇下自己和丞童的,倘若有其他选择,俊萍也不会那么决绝。
可老力不同。
他明明有选择,却还是背叛了林一罗。
在他可以拿着斧头去威慑、教训崔叔的时候,他偏偏把斧头锋利的那一端对准了他的女儿们。
利用她们去换取他想要的金钱,他甚至心安理德到笑颜逐开。
“女儿也还是有用的嘛。”老力在那段时间里总是会把这句玩笑话挂在嘴上,还会大发慈悲地数出几张小额的钞票递给林一罗和丞童,要她们买点自己爱吃的。
然后,他就会长时间的没了踪影。
这一次他走的很久,长达一个月。
林一罗去他经常喝酒、打牌的地方找过数次,都是杳无音信。
有牌友说他和一个女的跑了,有人说他是拿着钱去外头赌大的了,也有人说他被李铁那帮人给抓住打折了腿,谁让他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
常被赊账的面馆家老板还趁机问林一罗:“你妈妈咋还没寄钱回来给你们?不是说去外面赚大钱了吗?你爸是不是想她了跑去找了啊?”
如果俊萍真能打钱回来倒好了,林一罗有时也会盼望生活条件可以得到改善,因为丞童快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她担心妹妹会和她一样延迟读一年级。
要是也成为班里最高的、总坐到最后一排该怎么办?
每次被问年纪都是班里最大的,个子也是最高的,其他同学总会盯着她看,难道丞童也要经历这些吗?
为什么老力一点都不关心丞童就要上学的问题,还有他哪来的钱跑走的?谁给了他钱?
“听说是你崔叔。”对门的刘大娘有一天神神秘秘地抓过林一罗,看似体恤,实则打探,她死死地盯着林一罗的眼睛问道:“大娘问你,前阵子在你家院子里闹得特别凶的那次,是不是你崔叔欺负你们姐妹俩了?你爸去找他讹钱了,对不对?”
林一罗的神色渐渐变得惊愕,她天真的以为老力那次带着斧头离家是为了给她们出头,到头来,却是利用她们姐妹两个换了赌博的本金。
“胡同里的人都议论着这事儿呢,但你刘大娘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向着你们姐妹俩的。”刘大娘紧抓着林一罗的手,她满眼期待地追问道:“你和大娘说真话,被老崔得手没?你和二闺女谁被那老头子祸害了?”
林一罗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关心与体谅,她从刘大娘浑浊的老眼里只看到了轻蔑、嘲讽与窃喜。
不仅仅是这条羊肠子胡同,就仿佛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她出了丑事,好让这些过腻了无聊日子的人们得个机会开怀大笑。
这一刻的林一罗觉得反胃、恶心,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从恶毒的老妇面前跑开了。
她想着要去找到老力,她要问清楚,他究竟有没有替自己和丞童出头。
而最后一个有可能找到老力的地方,就只有李铁那里了。
2
俗语总会说,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
尽管那时的林一罗还不叫做林一罗,可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最底层的那一块干巴巴的发柴的瘦肉,没有脂肪,不香不臭,是可以任人宰割、肆意切分的连筋头子都不配有的肉片。
以至于她走出自己的羊肠胡同都会没有安全感,她习惯了被泥土掩埋,被泥沟环绕,唯独不习惯去看头顶上的天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找到了李铁的住处。
他住在胡同外的另一片矮房院子里。
听说那里是石油工人们的家属院,小小的一栋院子里也分出了层级,最里头的那户就是李铁家,而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兄弟也都是家属院里一起长大的,他们早早就辍学,整日游逛着,打打架,收收钱,像是方圆十里的鬣狗群。
他们之中最大的就是李铁,22,是头子。他有个姐姐,还没嫁人。还有爷爷,70好几了,瘫子。全家5口挤在一户小房子里,惹得他母亲从早骂到晚,骂家里小,骂嫁了个穷光蛋,骂日子过的没盼头,骂该嫁人的不嫁该死的不死,却唯独不敢骂李铁。
因为她是山东逃荒到东北的,对生男孩一直有着入魔般的执念。
就因为李铁是个男孩,她什么都由着他、任着他,再加上他能在外面弄回来钱,也别管是不是正当途径得到的,她也觉得儿子厉害,家里都靠儿子过日子。
更何况,他是后天哑的,被他爸带去石油单位里不小心掉进了水泥池子,捞出来的时候泥巴糊住了嗓子,差点堵得喘不上气儿,从肺部穿刺挤出水来,才捡回一条命。
他是从那会儿说不出话来的。
所以他只是哑巴,不是聋子。
而其他3个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打手,是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发小。李铁的存在之于他们,也如同吸油纸,吸来的都是一些有混混潜质的,还都是看港台电影长大的那一类,总幻想能靠自己的拳头打出新的天下。
其实老力欠的也不是李铁的钱,李铁压根儿没有大钱,他是替放贷的老板去收钱,发小们跟着他,他打谁,发小们就一起上。
当林一罗找到这里时,李铁正和其他几个人坐在院子里打牌。
桌子了塑料布挡风,也就比屋子里面要宽敞不少。
李铁是背对着大家坐着的,他手里拿着牌,嘴里叼着烟,刚打出一张a,对面的人就发现了他身后走来的小孩。
“谁啊?”那人眯了眯眼,盯着林一罗打量了会儿,嗤嗤笑道:“铁哥,她来的是你家,肯定是找你的吧?你私生女都这么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