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还是来了。
孟霜吟抬眼朝门口的方向看去,许多衣着黑白灰的人走进,一片肃杀中,他的身影特别突出。
纪守敬一只手垂在长裤边,白衬衫里有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上面的花纹是金色的,那是孟霜吟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香奈儿的定制款,也是当年的孟霜吟,可以买得起的最贵的东西。
她知道对于一个世家子弟来讲,这样一条丝巾并不算什么,至少在当时是这样,但是如今,已经过了十多年,这样的一条丝巾还保留至今,好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说明纪守敬料定,只要他低下头,今天的这件事依旧会不了了之。
因为孟霜吟的爱在他心里,就和这条丝巾一样,没那么宝贵,但是关键的时候,很拿得出手,纪守敬没了丝巾依然是富二代、公子哥,但是丝巾没了主人,不过就是一块布料而已。
男人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眼睛自始至终没落到屋里任何一个人身上。
孟霜吟回过神,胳膊突然一疼,薛覃秋挤出一张笑脸扯着她上前,“老佛爷,您来了。霜吟等您好久了,就等着跟您道歉呢。”
薛覃秋指着老K,“这个人都认了,视频是霜吟找他做出来的,就是为了报复澜澜,您快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育,这事儿吴家上下都支持您,都站在纪家和守敬那边儿。”
薛覃秋说着低头擦泪,“就算霜吟是我养了这么久的孩子,我心疼她,可是这次闯了大祸,当妈的不能不管教,这事儿您全都能做主了,要打要骂,我们吴家绝对不插手。”
薛覃秋不愧是做公关的,她心里太明白,纪龄忠这次丢了脸面,势必是不会轻饶相关人的,孟霜吟本来是就是个孤儿,若是丢弃她能保全吴家,那最好不过。
孟霜吟很冷静地抬头,“那条视频,不是我放上去的。”
纪守敬侧目看向她,满眼的不屑,他分明看到孟霜吟手里就握着遥控器。
夫妻之情她丝毫不感念,为了一己私欲就毁掉了他,毁掉了纪家,纪守敬想保都保不住她。
纪龄忠并不意外,“那是谁做的?”
薛覃秋看向孟霜吟,怒目而视,“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你知不知道这一次给我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吴家脸面扫地也就算了,你把整个纪家都害惨了!”
孟霜吟立刻看向薛覃秋,“是妈做的。”
薛覃秋一愣。
纪龄忠更是面色一黑。
孟霜吟:“妈说吴家握着纪家的把柄,迟早会被报复,要找个机会,扳倒纪家才行,所以就做了那条视频。”
薛覃秋:“你胡说八道!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情??”
孟霜吟反问,“那我就有理由了?”
众人一阵沉默。
孟霜吟看向纪守敬,“我们结婚三年,相敬如宾,在我心里,直到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刻,我仍然爱着我的丈夫。”
“对你们来说,谁把这条视频公开出来的比较重要,可对我来说,这条视频的真假才最重要,你们都来质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一条偷情的视频发出去,丢脸的是你们,被同情的是你们吗?”
孟霜吟黯然一笑,满脸悲怆,“被同情的人只有我,被迫接受怜悯的人才最可怜。所以你们没有人,有资格来质问我。”
“再说了,这个视频又不是我曝光的。你说呢,妹妹?”
孟霜吟看向吴绮澜。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吴绮澜此刻终于接到了这枚烫手的山芋。她很清楚孟霜吟话里所指,为了腹中纪家的重孙,为了以后的奢华生活,毛毯下,她攥紧了手指。
吴绮澜抿了抿嘴,“的确不是姐姐放出来的。”
薛覃秋着急了,上前去摇着吴绮澜的手臂,“澜澜,你刚才不是说你都有人证物证了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吴绮澜满脸通红。
薛覃秋凑近她肩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件事现在必须要有个人背锅,吴家人是受不住纪家那些折磨的,孟霜吟是纪家的孙媳妇,怎么都不会闹出人命来,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吴绮澜或许会,但是绝不可能是对着孟霜吟。她巴不得孟霜吟死地远远的。
纪龄忠的拐杖停在了吴绮澜的轮椅跟前,“二小姐,我很希望你想清楚再讲话。”
旁边出来两个保镖,将老K拖出去,没问几句就传来砰的一声,别墅里听得特别清楚。
吴绮澜努力抬眼,“纪伯伯,一切都是老K做的。那个视频他发给我过,想问我要一笔钱,我同意了,给了他一百万,这件事我以为就息事宁人了。”
“没想到就在今天,他说会联系我姐姐,再要一笔,但是好像姐姐没有同意给他钱。”
两滴眼泪啪嗒落在她的毛毯上,“老K特别生气,想要报复,说他可以随便合成别人的视频,只要放出去就能让人身败名裂,我本来不相信他的,直到今天医院放出了我和姐夫的视频。”
“然后老K就威胁我,要我在纪家找上门的时候,对别人说视频是姐姐找他合成的,这样的话,姐姐就会被纪家教训,如果我不指认姐姐,他就会放出……放出姐姐和……”
纪龄忠蹙眉:“和谁?”
吴绮澜害怕地抬头扫了一圈,“……和纪小叔的不雅视频。”
坐在沙发上悠闲喝茶的男人喉咙一紧,纪俣琨黑眸侧向茶几那边,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吴绮澜,又将目光飘向孟霜吟,最后定格在孟霜吟身上。
吴绮澜口中的纪小叔就是纪俣琨,他只比纪守敬大三岁,但是辈分很高,是纪家佛罗唐商区的CEO,也是众人口中的京都太子爷。
孟霜吟算是第一个能和纪俣琨同时出现在一句话里的女人,毕竟这位爷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哭着喊着要爱情的女人,虽然灯红酒绿的地方没少去,但只对美色上瘾,对虚无缥缈的爱情没兴趣。
吴绮澜的解释,连狗听了都觉得离谱。
但是薛覃秋明显信了。
她抱着吴绮澜的肩膀,暗自垂泪,“澜澜,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千万要告诉妈妈。我们吴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解决这么一两个臭虫老鼠还是有办法的。你可不能受这种委屈。”
吴绮澜躲在薛覃秋怀里掉眼泪,孟霜吟转过身,越过纪俣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但事情终归是发生了,就算吴绮澜再巧舌如簧,这件事纪家也不会就此打住。
纪龄忠神情凝重,“这件事,真假对错,是最不要紧的。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消除影响。”
他看向孟霜吟,“吟吟,明天下午,佛罗唐会召开一场记者发布会,你和守敬一起出席,彻底解释一下这个谣言,不要让事态继续发酵了。”
秘书拿过来一个灰色文件夹,孟霜吟扫了眼,是写好的词本。
【女(甜蜜一笑):多谢大家的关心,其实我和守敬一直都特别恩爱,但是大家也知道的,优秀的人总是会吸引各种目光,好的坏的都有。】
【男(宠溺眼神):我们一直都很幸福,关于网络上流传的谣言,相关部门已经在核实,我们会彻底追究这些造谣者的责任,还网络一个干净的环境。】
【(甜蜜相拥,接吻)】
孟霜吟没有拿起来看,淡淡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吧。”
纪龄忠还要说什么,纪守敬先走了上来,拿起那个文件夹,居高临下对着孟霜吟,“跟我上楼。我有话和你说。”
……
这算是纪守敬第一次进到孟霜吟的卧室里。
与整个别墅法式的布置不同,这个房间里的色调是灰白黑,很简约,但是一进去就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
孟霜吟将外套放在床上,“进来吧。”
纪守敬快走几步,从身后抱住她,嘴唇亲昵地放在她脖颈,温声细语,“老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计较了?”
孟霜吟低头看着他的手,脑海里全都是吴绮澜躺在他怀里的模样,“你觉得我在计较什么呢?”
纪守敬:“我们真的很清白。我没有很喜欢她。”
孟霜吟觉得好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那视频里面你们在干什么?在做恨?”
纪守敬愣了下,松开手,满脸无奈,“老婆,这个时候,不适合开玩笑了。”
孟霜吟转过身看着他,“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已经听到证人说了,很清楚不是吗?”
“你如果问心无愧,何必来自讨苦吃?”
“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以为我不知道视频到底是谁放出去的?孟霜吟,我今天要多说一个字,你信不信你现在没有命和我站着说话?”
“可以啊,你去说啊,如果视频是我放的,那视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觉得我没办法证明那是真的吗?那你猜猜吴绮澜凭什么向着我说话?”
纪守敬气得歇斯底里,孟霜吟冷静地冰冻三尺。
纪守敬不屑地笑了笑,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黑色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你拿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去威胁别人,孟霜吟,你最好做个人吧。亏你还是个医生。”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也懒得和你废话。你给我记住,我是不可能和你离婚的。”
纪守敬指着桌上的那个文件夹,“明天发布会你最好乖乖到现场,否则,你的工作就别想要了。至于我喜欢谁,想爱谁,从今天起,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纪守敬摔门走人。
楼下传来他温文尔雅的声音,“放心爷爷,我都和霜吟说好了,她今天累了,我明天来接她。”
孟霜吟将那个文件夹扔在地上,平躺到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一天一夜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此刻她想闭上眼睡觉,但是发现根本没有闭紧双眼,睫毛一直在发颤。
她起身去,拿出自己的针灸包,拔出三枚银针,从自己的虎口、手腕和肘部刺下去。
一阵困意袭来。
淡绿色的梦里,一群穿着篮球衣的男大学生,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跑步,后面跟着女生队伍,人很少,只有三五个。
一个高速飞奔的篮球冲过来,砸向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后脑勺,她突然一个踉跄,高大的身影将她遮住,又白又长的手臂把她抱在怀里,与此同时男孩的背也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女孩急忙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关系,没伤到你吧。”
男孩笑起来,光从他身后打过,他比丘比特还好看,身上好像有翅膀一样,美得出神。
女孩主动说,“我叫孟霜吟。”
“我叫纪守敬。下次小心点,这里很危险的。”
孟霜吟鼻尖微微泛红。
他的怀里,的确很危险……
……
孟霜吟睡了很久,在快要到晚上十一点时,她醒过来了。
手机叮咚响了两声,她拿起手机看到是助理发的消息,正要请明天的假,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助理提醒她,今天晚上预约月影晚间治疗的病人已经到医院了。
这是孟霜吟的第一个患者,因为不在专心科,她没办法大规模地接诊,月影晚间的疗法温和而且有效,只是需要长期的临床作为基础。这个病人对孟霜吟太关键了。
她立刻收拾动身,在微信上发出消息,“我马上到医院。”
临走前,她捡起了地上的灰色文件夹。
医院。
一辆黑色豪车停在门口,车上的人矜贵无比,从医院里的VIP通道直接上了豪华病房。
豪华套间里装修极其奢华,各种急救设备一应俱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病房。
纪俣琨换上睡衣,微微深吸一口气,侧脸看旁边的助理,“你口中的这个X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助理也很难说明白,“我们只查到她曾经治愈过很多睡眠障碍的患者,但是她在邮件里不愿意透露姓名,只能称呼为X,男女也不知道。”
纪俣琨稍稍叹了口气,转身在床上坐下,单手扶额。
他有睡眠障碍已经很多年了,每天只能在大量安眠药的作用下睡一个小时。人人都说他位高权重,早应该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只有他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难言之隐。
这个病从小就有,一直就没有治好过。
哦,不,有那么一次,还是他高中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给他扎了几针,然后就抱着他在怀里,那个晚上纪俣琨睡着了,睡的特别好,一个梦都没有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想要找那个女孩,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
这次的这个X医生,是他通过一些渠道找到的,今天晚上,就是第一次治疗。
助理出去后,房间变得很冷清,纪俣琨正要起身喝水,突然屋里的灯全都灭了。
外面传来开密码锁的声音,滴答滴答,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
纪俣琨不由得抓紧了睡衣的衣领,裹住了自己的肌肉,目光狐疑地盯着门口。
门开了,又迅速地关上。
孟霜吟将包放在桌上,换上白大褂,看向床上的人影,用很温柔的语气说,“衣服脱掉,人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