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只猴子一样踏破凌霄,万劫不复。就算死在路上,也不会像懦夫一样为自己找好退路——孙劲飞《三郎》
可是,要从何说起呢?
是最为意气风发的一年,他们赢得了那枚金牌,春风得意马蹄疾,全场都是欢呼喝彩声。
他和她一齐面向看台鞠躬致礼,鲜艳的旗帜裹在胸前,如同烈日灼心。
弯下腰去的那一瞬间,滚烫的热泪砸了下去,掷地有声。她听见身旁的他,呼吸里有如她一般的哽咽。
春日负喧,夏意弥漫,晚秋温柔,暮律单薄,四季轮转,那条不笔直也不平坦的路,终于在八月被喜悦铺满,槐序未憾。
她模糊的眼眸里,似乎还闪动着一路走来的前方,恣意蔓生的野玫瑰,在穿过旷野的风里馥郁盛开。
只是略一晃神,灿烂的阳光刺破遮蔽的雾层,现实的景象重回眼底,称赞和微笑被隽隽细笔写于面具,那时候的所有人都在爱着他们。
单打结束后,简羡夏迎来了职业生涯里最重要和最艰难的一场对峙。
专用休息室里,她孤身一人,与他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场面呢?
他们妄图使用“失败是神秘的胜利”这种堂而皇之的谎言,给她洁白无瑕的圣杯上虚伪加冕。
一切为了绵延荣耀。
要服从,要退让,要无私交出加注在你身上的所有荣光和那些至高无上的头衔。
她可以为了所热爱的事业奉献所有,如果此刻要用自己的莹莹热血装点旗帜的一角,即便烈如砒霜,也迎万难,死无憾。
可是,这些逆流而上、拼搏奋斗的年年岁岁,拳拳赤心难息,从没有叫她学会什么是退却。
那一拍一拍奔赴过的赛场,教会她的是,荧烛末光,也当以尘埃之微增辉日月,不坠丹志,不负来时。
信念在这一刻的暴雨里轰然崩塌,这个完美的盛夏也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可是,他们将她高昂的头颅悬于刀尖,把她的躯壳推在了摇摇欲坠的悬崖,置她的灵魂于地狱之火炙烤。
可她偏偏要长握旌旗,破云斩天。
少年自古傲骨疏狂,怎堪凋零荒作败将。
自信奉天理,守住圣洁勋章上的浩荡与滚烫。
她骨子里的倔强,是不死的春诗,被之攀附的脊梁,不容许孤洁的灵魂长眠于此。
简羡夏觉得忍受眼前的屈辱都是一种惩罚。
可是她在这里没有低下的头颅,却在颜荧那里输得一干二净。
颜荧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可是,羡夏,我同意了。我不愿意再做你旁边那颗无足轻重的星星了,你站在了光里,迎接了泼天的嘉奖,我真为你高兴啊。
而我,还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双子星的遗憾吧。
不踩碎你的梦,我的梦就要碎了。
进场前,颜荧的眼睛里,像是有化不开的寒冰,淬着一丝决绝,看向她时,仿佛这些年的相依相伴,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我知道你和林牧钦在谈恋爱,简羡夏,如果队里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是你走,还是他走?”
“荣光和爱慕皆是成全,人不可以贪心到这种地步的,对吗?”
进场的音乐铿锵响起,没有再给简羡夏回答的机会。
回忆到这里,简羡夏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被一层薄薄的水雾所笼罩。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气氛紧张到极点的赛场。
明亮的灯光照耀着深蓝色的球台,观众们的目光紧紧聚焦在激烈角逐的两人身上。
熟练的不能再熟练的整套战术打法,进攻中路,变线得分,反手对抗,顶撕斜线大角度连续压制……
对手只能选择反手小动作撕拉起手。
就在一个关键的回合,球飞速而来,高抛擦网,就要意外落空,颜荧见状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补救,动作过于急促猛烈,猛地撞向了身后护住中远台的简羡夏。
旋即,倒地。
她的右手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瞬间,一阵剧痛从右手传来,简羡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能感觉到肌肉的撕裂和纤维的断裂,那种疼痛犹如千万根针同时刺入。
但比赛还在继续,简羡夏没有声张,朝教练及裁判示意没事后,强忍着剧痛,紧紧咬着牙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每一次挥动右手,都像是有一把刀在狠狠地割着手臂,但她依然坚持着,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对胜利的渴望,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一拍一拍……
终于,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简羡夏如释重负,右手无力地垂在身旁。
四周很热,几乎就要把她的骨头烫化,血肉消融,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状的游魂,嘈杂喧嚣、阿谀逢迎全部穿刺过了自己的身体,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酸涩,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比赛的胜利而欢呼,眼前人影攒动,面具之下还是面具,只有颜荧冷着脸,匆匆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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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在喉咙的千言万语,全数变成了横亘在她们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堑。
不是的,颜荧,我是拒绝了他们,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我成为别人手里的砝码,成为一个被荒诞包裹住的木偶傀儡。
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有着滚烫热血和灿烂骄傲,少时就爱上的小白球,既然说好要为之奋斗终生,又怎么能被他们这般轻易将傲骨折断?
从来不是利益和金钱的游戏,也不该被异化为派系斗争的角斗场。
我们曾经那么坚定的信仰过的,从青春懵懂到年少有为,这一路走来艰辛曲折,脚下的路光明耀眼,我知道你也不会忘记。
我拒绝他们,是为了让我们一起,堂堂正正的站在属于自己的光里。
如果我选择答应,任由只手遮天,随意造神,那么,你终有一天,会被他们再次轻易毁掉。
往后的职业生涯里,你会怀疑自己的每一次胜利,背后是不是都是黑暗的操控,你会逐渐在天之将明却永远不会明的混沌里痛苦沉沦。
再也不知为何而赢,永远失了在那张窄小,却承载了你所有悲欢喜乐的球台之上,怦然的初心。
可是啊,我也忘了,你有你的傲气。
天之骄子,又怎么会愿意永远屈于人下,我想要的是赛场上的公平正义,你想要的是站在山巅俯瞰世界。
人生啊,看似给了我们同一道选择题,原来啊,答案却不是唯一。
而背后的代价,重量却相等。
简羡夏失去了所有嘉奖荣光,而颜荧,也再不曾回到属于她的光里。
她们都在暴烈、汹涌和躁动的冗长黑夜里暗自匍匐,两手空空,以泪为歌。
谁都没有赢,每一个都输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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