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桑晚坐在冰冷的浴桶,看着窗外天光破晓。
房内空荡荡的,灯烛早已燃尽,凝固成蜡油堆,斑驳的蜡点像极了现在错乱的心。
合欢散的药性已经完全消散,她没事了。
一个婢女从房外跨进来,很是恭敬:“大奶奶,婢子来伺候您更衣吧。”
桑晚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
“世子爷说,您醒了便送您回岸上。”
丫鬟为她擦干了头发,又递上新的衣裳,桑晚穿上,尺寸刚刚好。
想起裴谨之,桑晚心绪复杂,低声问道:“世子人呢?”
“世子一早就回府了。”婢子低头答道。
想来是自己将他气走了。
桑晚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画舫靠了岸,她回眸看着雕梁画柱的船,想起第一次与裴谨之相遇,恍若隔世。
“本公子的船,不是你想上就能上,想下就能下的。”
哎,他这艘船,注定不是她的岸。
*
“阿嚏!”“阿嚏!”
裴谨之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离九端了一碗姜汤:“爷,快多喝一碗驱驱寒。”
裴谨之抽了抽鼻子,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她回去了?”
“嗯。小顺亲眼见到她进了家门才走的。”离九答道。
裴谨之黯然:“好。钱路的事办得如何?”
“我们的人一路跟着钱路去了城隍庙,果然,那王妈妈带着银子来取药,趁着钱路不备,还想杀他灭口。被我们人赃并获。爷,您看。”
离九递上一个瓷瓶。
裴谨之打开一看,气味有些刺鼻。
“青禾查验过,这是斑蝥炼制的毒,王妈妈说是赵姨娘买来毒耗子的。呵,这玩意一滴都能毒死一匹马,这么一瓶恐怕整个沣水镇的耗子都要死绝了。”
“继续说。”裴谨之的脸色比往日阴沉。
“小顺不过是捏着他的嘴,要喂他斑蝥,那钱路就吓尿了,什么都招了。他与赵姨娘有苟且,赵姨娘为了杀你,特地让他搜罗毒药。”
离九从袖口就掏出一叠纸:“爷,这是供词。”
裴谨之展开一看,有些纳了闷:“赵姨娘要毒死我?”
“赵姨娘因三公子求学之事,对您怀恨在心。”
裴谨之心头狐疑,那赵姨娘虽说是个戏子出身,但也不至于蠢出天际。
裴无宴去的白鹿书院还是大夏最好的书院,她何至于因为这要杀他?
“你将这些证据交到春晖堂,内宅妇人之事,交由老夫人处置。钱路和王妈妈事涉人命,送去官府纠办。”
话音刚落,他又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
离九有些担忧,他的身子刚吐过血,还没仔细将养,又得了风寒。
“我说您也是的,昨夜为何与大奶奶一同泡冷水?您这一着凉,又要病好些日子了。”
离九守在门外,耳朵还是灵的。
昨夜叫了七次水,不过,都是冷水。
“你懂什么,万一她身上有合欢散余毒,传染我该怎么办。我一同泡着是为了解毒。”
裴谨之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剜了他一眼。
离九死死压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是,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老二那有什么动静?”裴谨之问道。
“腿摔断了,正躺在床上嗷嗷叫呢。先头您让我救下了陈老三和他妹子,如今也都做了人证。前儿画舫遇刺的那些个杀手,也是齐波手底下的。没怎么用刑,他都招了一干二净。”
“可提了裴炎亭?”裴谨之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提了,怎么没提。当场哇哇地哭,说都是二公子指使的。”
离九去听了审,想起那画面就想笑。
裴谨之面色总算好转了些:“是该让他将那些沾了血的银子吐出来。”
“康氏一早就去老太太那哭诉呢,闹得老太太不得安宁。”
“让她哭,老太太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出手干预县衙断案的。”裴谨之对这位老祖宗的性子心里有数。
“老祖宗嚷着行家法,要将二公子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裴谨之冷笑,打断腿,也太便宜他了。
“百里奚呢?今日怎么没见到他来闹我?”
平日总是大清早就来吵他,今日反倒是特别安静。
“百里大人在县衙呢,前些日子当街行刺的刺客尸首被调包;如今又出了四海赌坊这事,县令大人包庇赌坊作恶是抹不掉了。百里大人一早已经写了折子快马回京呈递官家了。”
“这小子素日混是混,大事面前一点不含糊。”裴谨之目露赞许。
离九也对他颇为佩服:“百里大人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啊。”
见裴谨之的神色好了些,他壮起了胆子问道:
“对了,爷,您怎么不将大奶奶接回府?这桑家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她回去不是又羊入虎口。”
昨夜明明好好的,世子爷突然就气冲冲走了。
“裴府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裴谨之变了脸。
离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骂弄懵了:“爷,我不是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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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几时又成了阿猫阿狗了?
这是怎么个事啊。
“以后莫在本世子面前提她!”
裴谨之拂袖,径直回了内室,独留离九一人在风中凌乱。
离九:我在哪,我做错什么了?
*
桑晚回到家,又是满屋狼藉。
桑大庆卷了细软跑路,柳玉梅索性拉着方儿气回娘家,桑母一个人在垂泪。
见到桑晚回来,她又哭得昏天黑地,叫苦不迭。
“晚啊,我怎么养出这么个畜生啊!现下该如何是好啊?听说他欠了一万多两?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今儿我回来,听说赌坊被查抄了。娘,哪些赌坊小厮不会再来骚扰我们了。桑大庆这个畜生,他……”桑晚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将他做的破事说出口。
说了也无用,桑母除了哭,也没有别的法子。
桑晚强忍着怒火,跟着仆妇好一通收拾。
回到房中,她发现自己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散落一地。
桑晚瞬间后背一凉。
她从橱柜的衣服堆里扒了半天,愣是找不到那个令牌。
要命,那枚皇城司的令牌不见了。
桑晚心头极度不安:“这个房间谁来过?”
仆妇应道:“庆老爷来翻过,后面我看到大娘子偷偷摸摸又来翻过一次,就再无旁人了。”
莫不是桑大庆拿走了?难道会是柳玉梅?
“你赶紧去一趟大娘子的娘家,若看到大娘子,便请她回来。”
裴谨之说过,令牌在谁的手上,谁就有性命之危。
必须在他们将令牌当掉之前找回来。
仆妇应了声,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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