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之回来得很晚,还带着些许酒气。
桑晚为他解开外袍,只是微微蹙了眉。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见他饮酒。
程不虞应该同他说过的,施针、用药期间,不宜饮酒;他竟如此不知自律。
罢了,身子是他自己的,关她屁事。
她应该盼着他早点死才对。
“葫芦锯嘴了?今日这么安静?”
裴谨之一低头,便看到她的俏丽的鼻尖,绒毛在细汗下发着微光,皮肤娇嫩如初生的婴孩,让人直恨不得想咬上一口。
他看得发怔,冷不丁,眼前的人一抬头,又撞进了他的心。
“爷,你的脸怎么红了?”
裴谨之深吸了口气,避开了她探询的目光:“喝多了。”
“我马上唤人去端醒酒汤。”
裴谨闷哼了声,走进暖阁,脱了里衣坐进了浴桶。
今日见了嘉宁县主,他又想起了诸多往事,只觉得身下的水越发地烫人,烫得让人焦躁不宁。
沐浴更衣后,桑晚已经端来了药。
药汤黑乎乎的,粘稠发苦,难以下咽。
依旧是银针验完毒无恙后,才双手呈递给裴谨之。
“世子爷,这是我用炼制的饴糖,喝完了药,您可以含一颗。”
裴谨之口中苦涩,神态却傲然: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吃得万般苦,才可炼就一身铮铮铁骨。寻常苦药罢了,何须饴糖?”
桑晚忍不住唇角抖动。
呵,喝了酒的男人嘴真硬啊。
“爷说得是。我就不行了。我曾听得一言,觉得甚妙。它说,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所以,我特别怕苦,就爱吃甜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裴谨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拉成了长长的一条黑线。
桑晚不驳他的面子:“世子爷,这是我自己熬的饴糖,不如,您尝尝味道,若是哪里不好,我再改进。”
“无事献殷勤。”裴谨之斜了她一眼,挑了块糖放入口中。
酸甜正好,瞬间化解了口中的苦涩。
他的眉头再一次舒展开来:
“是柑橘所制?”
桑晚眼睛一亮:“爷,您慧眼如炬啊!库房还有许多年橘,管事的说,天热了,再放下去就要烂了。我就取了些来,加冰糖熬制的,如何?”
“凑合。”裴谨之依旧淡淡的。
桑晚嘿嘿一笑:
“您说凑合,我就当是表扬了。”
“脸如城墙,说吧,何事求我?”
裴谨之唇角微弯,拎起茶盏漱了漱口。
桑晚正寻思该如何开口,没想到他看出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孙妈妈说我不会写字,日后记录账册之类怕是难以应付,所以我想……”
裴谨之接过了话头,凝眸望她:
“你想学写字?”
桑晚惴惴不安,点了点头。
学写字,进书房。
理由充分。他信吗?
裴谨之沉凝了许久,迟迟不开口。
“我保证,绝不会误了正事的。”
见裴谨之迟迟没有表态,她立刻发誓。
“我在想,让谁来教你合适。”
裴谨之目光从未有过地温润。
“只要能教我写字,谁都行。”
桑晚不挑。本就意不在此。
裴谨之似乎对这件事很重视:
“你性子软,若是遇见个严厉的,回头怕是要吃板子。还是我亲自来教你吧。”
桑晚见过学堂里的孩子,字写得不好要打手心;书背得不流利也要打手心。
夫子这种生物,的确是严苛、可怕的。
但裴谨之亲自教她,这让她有些不安:
“世子爷事务繁忙,我这点小事,就必不惊动您了吧?”
裴谨之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的,怕我打你?”
桑晚哪里敢承认:
“不不,是怕耽误了您的时间。我比较笨,怕写不好。”
“练字是经年累月之功,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没有哪个人一开始就写得好。来,我教你。”
桑晚震惊,“现在?”
“就现在。来,你去净手。”
裴谨之自顾自摆好笔墨纸砚。
“写字需要静心,虔诚,此刻万籁俱寂,正合适。”
见他这么说,桑晚也不好推辞。
洗干净手后,便乖乖地跟着他学写字。
菱花窗微掩,夜空繁星点点,窗外的石榴探了几枝新出的嫩芽,枝条上挂着橙红的花瓣,像一盏盏的小灯笼。
花前、月下;夜漫长,影成双。
“握笔要稳,提笔要轻,这样一划,尾部轻轻收墨,你看,是不是写好了?”
裴谨之握着她的手演示了一遍。
她身上有一股的药草味,是经年累月浸淫在药材之中才会有的,淡淡的,与她的体香合二为一,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不同,很特别。
手指纤细,第一次握笔手抖得不停,裴谨之看不下去又将大手压在她的手背上:“握紧,不要抖。下笔要顺,收笔要干脆。写字如做人,不能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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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晚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右手,横撇竖捺,几轮下来,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没曾想,写字竟然比切药还要费力气。”她嘟囔了一句。
裴谨之在她的耳畔低笑,鼻息的热气让桑晚意识到两人竟挨得很近。
她的脸涨得通红,耳朵更是烫得要命。
该死的,她怎么就怂了。
“字写得好的书法大家,哪一个不是握笔如刀,靠得都是经年不绝的练习。你这才刚开始就喊累了?”
桑晚嘟起嘴半仰起脸,正好与身后的裴谨之面贴着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手指缝的距离。
四目相视,她的一双眸子映着火彩,璀璨生姿。
裴谨之挪不开眼。
千里外玉佛寺的钟声,似从心灵深处敲响,嗡声阵阵。
“我,我没想成为书法大家,只要会写就成。”
桑晚垂下了眼,默默与裴谨之分开一些距离。
太近了,她都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一定是心虚了,心虚才会如此。
“嗯,白日我不在时,你便在我的书房多多练习。我相信不需要多久,你便能学会写字了。”
裴谨之清咳了一声,往格物架处翻找书册:“今夜就先到这里,你下去吧。”
桑晚收好笔墨纸砚:“是。”
裴谨之待她走后许久,才平复了情绪。
他大概是有点毛病。
清心寡欲过久了,看谁都眉清目秀。
离九敲门,走了进来。
“世子爷,府里的戒备已妥当,即日起增加了三倍人手。县主下榻的凌月阁,已安排三班轮值,十二时辰巡查不停。”
裴谨之坐回太师椅,恢复了冷峻:
“做得好。县衙可有消息了?”
“二公子参与四海赌庄一事应该被康氏摆平了,彭大人那弄了个替罪羊担着,让他逃过了一劫。刺客的尸首仵作验了尸,此事县衙不敢糊弄,已上书刑部。”离九一一回禀。
“老二不过是来了沣水镇一年光景,这四海赌庄就成了他的钱袋子。这件事不能拖太久,尾大不掉,牵累的是国公府。你多盯紧些。”
“是!”
离九磨掌擦拳,早已按耐不住了:
“四海赌庄的老大齐波属下早就钉死了,就等爷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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