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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将衣裳脱了
    卜一踏进昭云院,南风飞紫雪。

    院门口种着一株巨大的苦楝树,随风摆动,紫花如雪飘落。

    裴谨之颀长的身影立在紫树之下,白袍衣角飘动,犹如谪仙。

    桑晚心一动,这样神仙似的人,竟然会是罗刹公子。

    裴谨之背着身子,嗓音冰冷:

    “药,做好了吗?”

    桑晚吸了吸鼻子,忙不迭地点头:

    “好了。我去端来。”

    “不急。”裴谨之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再问你一次,可会解毒?”

    桑晚垂下头,死死咬着唇,盯着鞋面。

    许久,她抬头,迎着裴谨之审视的目光:“世子爷,我说会,你信吗?”

    裴谨之眸色降入冰点。

    桑晚心一紧。

    “世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我来。”裴谨之拂袖,满身清风。

    玉树般的背影顾自踏着紫花,向着书房而去。

    桑晚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默默地跟了上去。

    待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离九不知从哪又钻了出来,把住书房外的门。

    他把眼睛一瞪,角落里张望的丫鬟小厮立刻缩回了脑袋。

    裴谨之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脸色似乎比昨日更苍白了些。

    “此处只有你我,说吧。”

    桑晚跪了下来,长睫垂落,唇角还挂着几滴血渍。

    “求世子爷开恩,借我一百两银子吧。”

    裴谨之一怔,旋即气笑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桑晚,你在跟本世子借钱?”

    他没听错吧?

    桑晚盯着红眼圈看向裴谨之,嗫嗫道:

    “我哥嗜赌,花员外的钱被他霍霍完了。若是不还钱,花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死活我可以不管,可我娘还瘫在床上,我不能见她再被人……”

    桑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花家派人砸了桑家,如今家里头也不知道怎样了?

    娘瘫在床上,谁又能照顾她?

    裴谨之冰冷的心,被这声“娘”触动。

    曾几何时,这个字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没唤过。

    对康氏,他的称呼是“母亲”二字,恭敬而疏离。

    他的娘永远只有一个,早已成为了一束光,烙印在他漆黑如墨的心灵深处,支撑着他踽踽独行。

    “前日你才说,他们将你五十两卖给了花家,今日为何又变成一百两?”

    桑晚也不明白,“想是花家借机讹诈,也有可能是我哥狮子大开口。”

    桑大庆这个人就是街头一混子,惯会察言观色,兴许见裴府阔绰,就想敲一笔。

    “你签的是生契,借银子如何偿还?”

    生契没有卖身钱,只有做工后的每月支领月钱。

    桑晚见他松了口,眼神殷切:

    “我可以立下字据,欠你的,我在昭云院做牛做马,用工钱还。”

    裴谨之提唇淡笑,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裴府不缺牛马。”

    “五十两,你知道以丫鬟的月银算要还多久吗?”

    桑晚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道。

    “昭云院的一等女使月银一两,二等丫鬟半两,三等丫鬟一贯,末等丫鬟五百钱。堪堪以一等的月钱加年节的赏钱计算,你需在昭云院做上四年。”

    桑晚愣了愣:要这么久?

    那一百两岂不是要不吃不喝做上八年。

    裴谨之抬眸,无情地浇了盆冷水:

    “你连字都不会写,一等女使都做不上。怎么还?”

    桑晚颓丧地垂下头。

    没错,比起府中这些伶俐又俊俏的丫鬟,她就是个大土包。

    除了会采药、切药、配药、抓药,其余一概不会。

    “你的金锁还算值点银子。”

    裴谨之假装不经意地提及。

    桑晚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不行。那是我日后寻亲生爹娘的唯一物件儿了。”

    “人海茫茫,既弃了你,还寻他们作甚?”裴谨之一嗤。

    “他们丢弃了我,我也不想认。我只是想有朝一日能知道自己的来处。”

    “也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为何,生下我,又弃了我。”

    桑晚紧抿唇,有些难过。

    “桑家待你不好?”

    “桑家待我很好,只是我爹死了,娘生了病,哥哥不争气,实在是没法子。”

    她忽而黑眸一亮涌起了希望:

    “给您解毒能值五十两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裴谨之气得头痛,重重放下茶盏:

    “桑晚!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根本就不会解毒!还想骗我到几时?”

    离九闻声,砰地一下推门进来,欻欻又拔出了剑。

    桑晚吓得缩在了一旁,“你干嘛?”

    裴谨之扶额,无力地扬了扬手:

    “出去。”

    离九愣了愣,“哦。”

    他一边关门,一边瞪着桑晚:

    “老实点。”

    裴谨之骨节修长的手揉着太阳穴,狠狠呼了一口气:

    “你连把脉都不会,本该三指呈弓形至于寸关尺部,你只用了两指;背的是龟苓膏的方子,你那劳什子药,还想端上来诓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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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俯身,大手捏住了桑晚的下巴:“你是嫌命太长,想早点见阎王?”

    手劲儿很大,捏得桑晚痛得掉泪:

    “是真的,我发誓。我不会解毒,可程大夫是会的。”

    “程不虞?”

    裴谨之一怔,他倒是没想过这个人。

    “他不过是一个小镇大夫,怎会懂秘毒?”

    桑晚两手搭在了裴谨之的手,“当日我在画舫上说的症状,是程大夫为一个同你病症相似的病患看诊时所说的,我记性好,只听了一遍便记在了心里。我对天发誓,绝没有骗你。”

    肌肤相触,她手掌冰冷,裴谨之却觉得烫得灼人。

    他松开了桑晚的下巴,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红唇。

    桑晚不可抑制地颤了颤,水眸如雾。

    像有东西落进了裴谨之的心湖,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软化了他的石头心。

    他讪讪地收回手,“我不信你。”

    桑晚也红着脸垂下了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彼此的目光。

    裴谨之清咳了声:

    “骗人的话,我不想再听。”

    桑晚失望地看向地面。

    她是骗过裴谨之,他不信也正常。

    “我愿立下字据,若程不虞无法解毒,我这条命任由世子处置。只求世子爷借我银子解燃眉之急。”

    裴谨之重新倚回太师椅,恢复了冷漠:

    “家贫如斯,为何不从了哥嫂。为妾既不用欠人银子,也不需要做奴才伺候人,何乐而不为?”

    桑晚垂着眼,将唇咬得发白:

    “世上女子千千万,有高贵若白云的,也有卑贱如尘土的;有福泽深厚一出生便衣食无忧的,也有我这样寄人篱下为生存奔波的;做正妻也好,做妾侍也罢,哪怕是丫鬟小厮、街头乞丐,我都没得选。可我不甘心,我总想争上一争,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不想就这样被命运摆弄。我有手有脚愿意吃苦,为什么要被囚困一生成为笼中雀,而不能做展翅高飞的鸟?”

    瘦弱的肩膀,纤弱的细颈,每一处都表明她是个柔弱的;骨子里却有一份韧劲。

    裴谨之双眸暖流涌动:“自由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去一争?”

    桑晚坚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泪光闪烁。

    “我愿意,纵然头破血流,我也绝不后悔。我不想成为任人摆弄的工具,我想做人,做清清白白、靠自己一双手活着的人。求世子爷成全!”

    桑晚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裴谨之目光深邃,忽而闪过一丝锐光:

    “好。将衣裳脱了。脱一件,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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