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自然醒。
温暖的日光正透过菱格花窗,流泻满地金黄,晃得她睁不开眼。
厢房静得可怕。
怪了,没人喊她起床?
世子府的待遇相当可以啊。
她在天生堂做杂工可没这么舒服,鸡叫就得起,不然程娘子就要揪耳朵了。
她打着哈欠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藕臂,雪白莹润,软糯细腻。
这是少女的肌肤,瓷白剔透,纤弱无骨,软而不魅。
因为这一身的白,童年还被小伙伴糊过泥巴,嘲笑她是妓子扔掉的野种。
也是,街坊四邻的孩子谁都没有她这么好的皮囊,再加上她是桑家从花柳巷口捡的,很难不让人这么想。
花柳巷可是沣水镇出了名的风月场所。
可究竟是何人丢弃她,桑晚至今不知。
少时受了委屈,她哭哭啼啼地回家告状,桑母总是慈爱地给她抹去眼泪,让她别瞎想。
“我们阿晚是老天爷送给桑家的宝贝,他们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下次谁再乱嚼舌根,娘去撕烂他们的嘴。”
桑父则乐呵呵地将她扛在肩头,恨不得走街串巷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家的瓷娃娃。
父母和乐,哥哥桑大庆那会儿也不烂赌,刻薄嫂子柳玉梅也尚未进门。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如今回想,仿若大梦一场。
爹死了,娘瘫了,哥哥输光了家底,嫂子骂她是扫把星。
桑晚手托着腮,叹了口气:
哥嫂收了花家的五十两,该怎么还。
花员外势大,但凡看上的女子一定要弄到手。此番她逃了,家里不知怎样了。
“醒了?”
桑晚一个激灵,裴谨之?!
她翻身下床,慌乱间勾到了东西,扑通摔倒在地上,像狗啃泥。
离九嘎嘎笑出声。
“公子……”桑晚红了脸,就地跪好,“我睡得太死,不知道您何时来的?”
离九清咳了两声,呵斥道:
“这里是镇国公府,你要称呼公子为世子爷。别我我我的,卖身契都签了,如今就是裴府的婢女了,要自称奴婢。懂吗?”
桑晚垂头没吭声,她又不是自愿的。
“抬起头来。”裴谨之声音依旧清冷。
桑晚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待看清后,恨不得原地去世。
裴谨之的身后站着不止离九,还有八个婢女,昨夜的秋月和送热水的婢女都在。
厢房满满当当都是人,这下脸丢大了。
这群人是有病还是咋滴?
进来连个声都没有?
*
裴谨之也没料到,这姑娘睡得那么死。
他都进来坐着喝半盏茶了,故意的?
“桑姑娘倒是睡得自在,莫忘了七日之约。今日,是第一日。”
桑晚嗫嗫地点头:
“公……世子爷,不敢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裴谨之看着她,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
“这七日你吃住在这里,需要什么可唤秋月。莫要让我失望。”
最后一句,裴谨之加重了语气。
桑晚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啧,又威胁她。
不就是解毒嘛。
她也想解,但真不会;
程不虞只教她用毒,没教她解毒。
她虽懂药草、药方,却没学过医理。
大夫会做什么?她得装一装蒙混过关。
“世子爷,那开始吧。”
裴谨之眸色一深,“你们下去吧。”
“是。”离九带着婢女鱼贯而出。
裴谨之细细盯着桑晚。
她半垂头,不施脂粉,黑丝如瀑披落;
白衣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清丽出尘。
五官精致、小巧;白日下细看,眼眉又不全然似那个人。
那人温柔似水,而这桑晚灵动鲜活。
他收回目光,有些落寞。
一旁的桑晚捏紧了手心。
大夫都要做什么?
哦,对,望闻问切;她会。
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
她学着程不虞诊病,依样画葫芦。
“世子爷,得罪了。”
双手按在裴谨之两侧颞骨,仔细端详。
望——长得挺帅,可惜是变态。
两人挨得很近,他身上香味若有若无。
闻——这香不错,应是苏合香?
“世子爷,可会头疼?”
他的眉心有青筋凸起。
问,——疼与不疼,她都有应对之词。
疼就说是毒性加重;不疼就说毒性浅。
裴谨之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
蒙对了,他真会头疼。
这下,轮到桑晚头疼了。
如此看来,裴谨之余毒很深,那解毒的困难程度又加大了。
“世子爷,请伸手。”
她冰凉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
听——听不懂脉,砰砰,反正是活的。
望闻问切,虚耗了一些时间。
裴谨之一一配合后,抬眸:“如何?”
桑晚真想告诉他,没治了,等死吧。
可她不敢,裴谨之死也会拉她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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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您的余毒侵入体内时间太长,恐怕并不……”
她还没说完,裴谨之立刻垮下了脸。
桑晚马上改口:“不难,我有法子。”
她有个屁。
裴谨之拉长了声,眸里藏光:
“哦?什么法子?”
桑晚轻咬唇,试探:“世子爷,我需要去一趟天生堂,买些药材。”
“府里什么药材都有,你列单子,让秋月去取。”
桑晚心提得高高的,紧张地咽口水:
“喔。对,祛毒需要用到银针。”
“府医处自有银针,让秋月去取。”
“……”
桑晚还欲再寻借口,离九敲门而入。
“爷,二公子院里出事请您过去。”
桑晚眼角瞥见他似乎在强忍着笑。
出事了不是该紧张吗,为何发笑?
裴谨之敛了敛眼皮,丢下一句话:
“你哪都不许去,写好药方给秋月。”
桑晚刚一抬眸,离九咵歘抽了抽剑,朝着她瞪大了眼,吓得她立刻又低下了头。
裴谨之若是毒蛇,这离九就是恶犬。
这对主仆,太吓人了。
两人走后,桑晚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没露馅吧?
她不由得用手抚了抚胸口。
秋月带着个丫鬟进来。
是昨夜送热水的姑娘,唤做春香。
她端着笔墨纸砚递给桑晚:
“姑娘怎么坐地上了?这是世子爷吩咐给您的。”
秋月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底敛了敛,藏了几分不屑,“写好了喊我便是。”
昨夜还以为这桑晚是世子爷的心尖宠,没想到也是个卖身入府为奴的丫头,这不和她都一样吗?
若论品级,她还是一等女使。
这低贱的丫头,怎比得上呢。
桑晚无暇顾她,支着下巴,哭丧着脸:“辛苦了,放着吧。”
秋月眸子暗了暗,闷哼了一声,砰的打开门走了。
桑晚一头雾水:“秋月怎么不高兴?”
春香满脸惊恐,说话磕巴:
“兰…兰露上吊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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