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利走出病房，医院的过道两边是整墙的透明玻璃窗。
通过窗户，左边是高档康复区，里面有各种新型辅助设备，一个老人的四肢装备着外骨骼，一根支架链接在后脑处。
老人开心的跟孙子玩着虚拟场景游戏，活动自如，与年轻人的运动形态毫无差别。
不远处，七八个护工在帮忙整理着各种器材，一组医疗团队也在仔细的观察仪器数据，时刻为老人安全准备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运动会大型实况的直播现场。
那边的私人病房非常大，是整套的单间，会客厅，卧室，娱乐区应有尽有。
医疗人员跟护工至少是病人的几十倍，不细心去寻找，都看不到病人究竟躲在哪个角落里面。
然而右边的景象则天差地别，密密麻麻的病人簇拥在大厅里面，有几台机器零散的靠在墙边。
病人对着机器伸出手，张张嘴，各种摆弄身体，然后窗口处在一阵响动后，掉出一大包药物。
接着再是下一个病人按照机器指令，做着不同的动作。
二楼的景象则更加可怕，密密麻麻的病床几乎是紧靠在一起，中间留下一个，只能侧身通过的区域。
两三个护工在里面，就像高峰期饭店里的服务员，从狭小的空间里快速穿梭。
门外不断有新的病人在搀扶下进入病房，然后就开始探着脑袋寻找有没有空留床位。
万子宣指着他们说道:“爸，这边是免费医疗区，现在条件可比以前好，穷人也都能看的起病了。”
万利冷笑了一声:“穷人？他们是人，勤劳一生的人，不是穷人。”
说完转身指着那个跟孙子游玩的老人:“这才是穷人！穷尽一生坑害他人的穷人！”
两个人慢慢的走出医院，万利心里堵的慌:“现在还有没有餐馆，饭店什么的？”
万子宣想了一下:“您是说用餐服务区是吧？有啊，就是一个室内吃预制菜的地方，咱刚才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万利摇摇头:“就没有现炒现做的菜吗？”
万子宣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那个只有高档酒店里面有，一顿饭至少也要20多万吧，没那个必要，爸爸。”
万利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自己卡里的余额，还有两百多万。
于是便要儿子给他找一家高级点的酒店:“走，爸带你去吃好吃的，陪我喝上两杯。”
万子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来到一家看不懂招牌上写着什么字，装饰非常豪华的酒店。
儿子问万利想吃点什么，
“就随便上些传统一点菜饭就好。”
万子宣摇摇头:“只有特色外国饮食，没有那种普通家常菜。”
万利非常失望:“那你看着点吧，点你喜欢吃的就行，外加上一瓶好酒。”
两个人点完菜，对坐在餐桌的两边。
这是自己第一次带儿子出来吃饭，想想以前，自己跟父亲去城里下馆子，简直能开心一整天。
隔壁桌有几个衣着光鲜，戴着各种先进设备的客人，鄙夷的瞧了瞧万利父子。
立刻呼叫服务人员，帮忙换了一个远离这边的桌位。
万子宣有些尴尬的说道:“爸咱们来这种地方，不是花钱找罪受嘛？”
万利强压怒火:“怎么了？我来花钱都还要被别人嫌弃吗？”
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世界看起来，根本就不缺钱。
就像医院里面跟孙子玩耍的那个老人一样，谁能靠花钱花出那样的效果？
自己买的房子也没有差他们一分钱，可是钱刚付完没多久，就已经不能住了。
同样的钱，效果却天差地别。
“不管了，今天咱们就不讲这种破规矩了，我就想带着儿子吃顿好的，在法律允许的前提下，吃一顿人吃的饭！”
万子宣面露难色:“爸，咱们还真违法了，咱们家是背负高昂债务的家庭，是不允许超出定额消费的。”
万利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今天就偏不吃它这一套！辛辛苦苦听了一辈子的话！”
“结果怎么样？啊？房子刚供完没几年就不能住了。”
“现在又是全家负债，孙子都还是小孩，他们有什么罪！为什么就连享受生活的资格都没有？”
万利指着这座充满科技感的城市怒吼着:“这片土地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你爷爷一包包水泥扛出来的！”
“是你奶奶在5瓦台灯下耗尽一生叠出来的！”
“是你妈妈在实验室里一整天勾着脑袋，弯着腰熬出来的！”
“是你爸爸！受尽屈辱，抛家舍业，一张纸一张纸计算出来的！”
“是我儿子把一整个人生白搭给了那群老鬼，忍出来的！”
“噢！咱们用自己的一生换着屈指可数的那几张票子，还要被安排到指定的区域消费是吧？这是人能定出来的规矩吗？”
万子宣叹了口气:“都怪儿子不争气，没能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
万利摇摇头:“这不能怪你，孩子，你说的这句话，爷爷说过，爸爸也说过。”
“咱们这一家子连命都搭进去了，哈哈，就建设出来这么这个世界。”
“爸爸一定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等着瞧吧，我要亲眼见到这群魔鬼尝尽生活的苦，断子绝孙！”
说到这里，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万利的心口一阵绞痛，脑袋又是一阵眩晕。
半小时左右，服务员端着菜品跟一瓶美酒过来了。
看着这一桌子异域风格的菜肴，万利还是提不起兴趣，又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儿子。
父子俩碰了下杯子，然后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非常怪异，又酸又甜还带着涩味，清新寡淡又有一股香水味。
万利有些恶心:“这玩意儿不就是以前在KtV里面喝的那种水果酒吗？比那个还难喝。”
“这也好意思叫什么好酒，什么上流社会，一群闲的只剩下装的穷人。”
万利看着眼前陌生的儿子，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也许是被债务压的吧。
想想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感受。
“儿子啊，如果咱们家的债务全部清了，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万子宣想了想:“哎，只要能把债务清了就好，先把咱们全家都从这个火坑里解救出来，喘口气就行。”
万利听了以后就跟喝了刚才那个假酒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了这个愿望呢？不就是二十多个亿的债务嘛，清完了以后有什么愿望？”
万子宣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那一脸的洒脱。
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认真的回答起来:
“现在这个世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就像公园里那些散步的大爷，他们的鞋价格不一样，产生的收益都会不同。”
“我的愿望就是能开个老年之家或者卖服务产品，能够赚很多钱，让家里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给爸爸买一套厨房设备，天天给您吃现做的饭菜，给妈妈订制一套最先进的外骨骼神经辅助器，让她能够活动自如。”
“再给儿子们配备最好的开发型学习机，让他们长大以后比我们都要有出息。”
儿子扒拉扒拉讲了一大堆。
万利听着这些憧憬，心里乐开了花，孩子总归是像我，付出型人格，心地善良。
他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
这种奇怪的味道，也只是比那些预制菜要稍微新鲜一点。
万利拿出纸巾把嘴里的菜吐了出来，忽然想起了张开妍之前说过的话。
不要再用过去的老观念理解现在的亲情，万利此刻产生了复杂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