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方面,不必做得太过隆重。”
“三牲祭品,年节时用便可,平时简略一些。”
“人间食物,我不怎么享用,祭祀过后,就拿去分给乡民好了。”
何博平心而论,“我既然要行善事,那就不便太过使民奔波劳累。”
“只要庙宇之前,神火不绝,便是侍奉我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
那些祭祀物品,何博也用不上。
而以当今崇拜鬼神的风气,也少有后世的行为——
特指将“祭品”摆在神像或者神龛前一会儿,然后就端下来自己吃了。
更多的,是等祭品凉了快坏的时候,用火焚烧成灰或者埋放到土地之中,希望天上地下的鬼神,自己取走。
当然,偷偷的吃贡品,也是有的。
只是当河伯真的显灵于人前之后,这种偷吃的行为很有可能让信奉者连人带祭品一块埋了。
民众对鬼神的祭祀,也会能用好的,就用好的。
若是过于泛滥,
那就和何博的本意相反了。
所以他希望西门豹能够提前做些准备。
毕竟跟人磨嘴皮子的事,谁能比得过儒门弟子?
西门豹感慨道,“河伯爱人,这是世人的福分。”
如此想来,那些打着鬼神旗号而迫害人命的家伙,更加可恶了。
何博对此笑而不语,只是嘱咐完后,便把人送出了梦境。
西门豹醒来后,嘴里还残留着梦中糕点的美味,不过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河伯的“仁爱之心”。
“……鬼神也有仁爱,果然先贤所言的【仁】,是天地正理。”
他感叹了一番,随后便鼓足干劲,召集邺县乡民。
“开渠!”
……
对于开渠之事,乡民们其实也是颇为期待的。
毕竟这水渠乃是他们费劲挖出来的,这么久的日子,这么辛苦的挖地掘土,多亏了西门豹带来的卫士,以及他后面为了安抚受累的乡民,拿出一批钱财勉励,这才没有让人罢工不干。
而征发数百人,耗时一月有余的水渠,终于要显露其作用,乡民们虽然对县令突然宣布提前开渠之时有些疑惑,但还是跑过来,看那热闹了。
只有乡绅们还在西门豹身边念叨,“这开渠的日子是在河伯面前占卜定下的,突然提前,是否会让鬼神不满?”
西门豹则是捻须笑道,“无妨,某也是问过河伯后,才如此行事的。”
“你们且莫着急,等会除了开渠,还有大事给你们看!”
乡绅们被西门豹搞得一头雾水,不过心知这位邺令得鬼神赏识,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跟着西门豹,以及邺县的其他吏员,来到漳水边上。
岸边,开渠之前的仪式以及准备好了。
有火堆升起,随后有巫覡围绕着火堆又唱又跳,就像当初庆祝庙宇修成之时那样,只是规模小了,流程也少了。
西门豹作为仪式的主持者,和下令修建水渠的负责人,拱手严肃的等待着巫覡唱跳完毕,便从长袖中取出一份写于丝帛之上的祭文——
如今丝帛珍贵,
而祭祀鬼神的文书,自然是其载体越珍贵,越显得郑重。
西门豹将丝帛放到火焰之上,静静等候其被吞没完毕。
而就在众人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西门豹转身宣布“开渠”时,却见一缕青烟直上,一点也不飘荡分散,朝着河面飞腾过去!
原本随着仪式收尾而渐渐缩小的火焰,也忽然抖擞精神,在残余的木柴之上,汹涌跳跃。
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灼热的温度甚至让本站在旁边的西门豹都不得不退避几步。
“看!”
“看那烟!”
“它朝着漳水去了!”
“火……火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见到这样的异于常识的情况,众人纷纷惊叹起来。
披发的巫覡更是激动的抓着手里长且华丽的雉羽挥舞。
“是河伯!”
“定然是河伯显灵了!”
此时空中无风,河上无浪,这烟怎么会这么飘,这火怎么会这么燃?
肯定是鬼神得知了他们的事,来显露自己的态度了!
本来就信奉河伯的邺地乡民们忍不住对着河面跪下,看着那青烟飘荡到河面中央时,又忽得垂直落下,被河中突然出现的漩涡吞没。
“这一定是河伯收到了邺令的文书!”
“看来邺令还是有能的君子,我以前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邺令一来,鬼神就垂眼了!”
“没错,看来这水渠修的,的确没有让河伯生气……指不定祂老人家还很高兴呢!”
“……依我看,指不定就是邺令当初扔巫婆下去,让河伯高兴了!”
“那老巫婆每年送女子下去,都没有这样的阵仗……看来河伯还是最喜欢她去直接侍奉!”
说着说着,就有人开始说起河伯看人的眼光来。
不过,
他们确实真心实意的认为,当初那巫婆是有灵的,而邺令将人扔到河里,是受到了河伯的法旨。
随后,便惋惜起了那些被投河的女子。
何博得知他们的想法后,差点就被气笑了。
搞来搞去,
那巫婆竟然还成了能沟通鬼神的真能人?
“唉……”
“算了!”
“我倒也用不着纠结这些东西,等会让西门豹解释清楚就好!”
何博本想拍几个浪花,让那些会错意的家伙知道鬼神的不满,不过还是做正事去了。
他翻开手,一份柔软轻薄的文书便出现在了鬼神手中,正是西门豹写的祭文。
上面写明了自己修渠的原因,请求河伯能够借水哺育邺县子民,事后邺县必然日日明火供奉,年年三牲不绝。
“可!”
何博将那帛书融入漳水之中,便动用法力,发出一道响彻天地的恢宏之声。
那声音满是威严,震的漳水激荡,浪花拍岸。
燃烧着的火焰再次违反常理,在几乎快要化为灰烬的木柴之上欢呼雀跃。
而岸上的人,
几乎都要被这一声给震的聋了耳朵,摄了心神。
“河伯!”
“这是河伯的法旨下来了!”
曾经为鬼神跳了一辈子祭祀舞的巫覡率先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在地上磕头,也不敢再打量河面。
那河水之中,正存在着某些不能为凡人所注目的神圣!
“河伯!”
“多谢河伯仁慈,多谢河伯慈爱我等!”
那几个乡绅豪长,磕的更是激动,生怕浪花忽然一卷,自己就去了漳河之中,长伴鬼神左右。
这侍神虽好,
可人间富贵,岂能轻易放弃?
一时之间,岸上烟尘飞扬,伴随着各种人声,犹如马群奔腾。
西门豹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鬼神只说了一个字,
当初那些抱怨挖渠辛苦的人,便纷纷歌功颂德起来,将一切归为鬼神旨意,也没有了丝毫怨言。
……
“开闸!”
火焰随着人声而熄灭,一道浪花忽然翻过岸边的巨石,将剩余的灰烬卷走,只留下一根明明放在火堆之中,却从未燃烧过的木柴。
西门豹转身,
对着乡民们举起了手。
闸门被几个力夫拉动,
早就安装在岸边的水车,开始源源不断的,随着奔腾不息的河流,将河水提起,灌入渠道之中。
清澈的河水开始随着渠道流向邺县那素来干涸荒芜的土地。
随后,西门豹又拿起那根干燥、细长、偏偏散发着火焰炽热的木棍,就像一个持节使者那样,随着河流在水渠中的流淌,一步步走向邺县田地。
当他来到的时候,
水流正好流出主渠,向着围绕在田地四周的小渠流散。
很显然,
分散之后,水流便有些不够用了。
于是西门豹又把木棍插在地上,退开。
乡民们似有所感,并没有发出疑问,只敬畏的看向那木棍所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