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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0章 一杆步枪
    星光灿烂,那个身影高大魁梧,身形笔直,步伐矫健有力,不瘸不拐,赵小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几次想喊,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那个身影走上渠坝,走入那片红柳林,等赵小禹追过去时,已不见了踪影,夜色下只见父亲那座孤坟。

    返回家,爷爷还在沉睡,赵小禹的眼泪肆意横流。

    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小禹去看爷爷,爷爷醒了,对他说了一句:“把你妈叫来。”

    孙桂香赶忙去了赵天尧的房间,赵天尧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不要惊动淑兰和筱雨。

    一句是:和大顺合葬。

    然后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孙桂香摸摸赵天尧渐渐冰冷的额头,望望渐渐停止流动的吊瓶,轻声说了一句:“哭吧!”

    这是乡俗,老人去世,直系子孙要在第一时间哭出声来,否则就被视为不孝。

    从昨天回来,赵小禹随时都想放声大哭一场,一直在拼命克制着,此时正是哭的时候,他却哭不出来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东西,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阵眩晕。

    孙桂香的哭声呜呜地响起:“大啊——”

    院子里,金海、胡芳芳和赵小蛇正在看着南房顶上的两只鸽子,哭声起,鸽子飞走了,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远方的天空。

    金海面色不安,像是被吓着了,转头看向赵小蛇,赵小蛇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跑进了赵天尧的房间。

    在这个家里,除了赵小禹,就数赵小蛇和赵天尧的关系最近,她是他名副其实的孙女,从一出生就由他带着,他像大马一样让她骑,她在他脖子里撒过不知多少泡尿。

    金海又看向胡芳芳,胡芳芳忽然泪流满面,转身跑了,她跑进胡明乐的房间,哽咽着说:“爸爸,赵爷爷没了!”

    躺在床上的胡明乐一怔,旋即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爬上面颊。

    他和老爷子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如父子,如兄弟,更似朋友,他们一起在月下搓玉米,打葵花,喝烧酒,吹牛皮,讲江湖中的人心险恶,谈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品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当年孙桂香执意让他走,是老爷子留下了他,从此在这个冰冷人间,他有了亲人,有了爹,有了姐,有了温暖的家。

    此时此刻,老爷子的那番话犹在耳畔。

    “假如你每天都回来,我们给你留着饭;假如十天半月回来一趟,我们给你留着门……”

    一切恍若隔世,又依稀如昨。

    苦难拉长了岁月,情义缩短了时光。

    “爹,家门常开,你一定要常回来啊!”

    其后三天,赵小禹几乎不眠不休,他是长子长孙,白天要操办各种事务,请阴阳,雇鼓匠,做纸火,支应队里的来访者,晚上给爷爷守灵。

    他在守灵的时候,找来一根树杈,用一把剔骨刀一刻不停地削着。

    孙桂香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劝他:“让纸火匠粘一把烧了就行了。”

    赵小禹却坚持要做实物。

    在三天后出殡时,在最后一次开棺,生者和死者最后一次告别时,赵小禹用布满血泡和伤口的双手,将一把木制的步枪放进爷爷的棺材里。

    战士不能没有枪,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给爷爷过完头七,赵小禹返回县城,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黑黑的,胡子拉碴的,头发乱蓬蓬的,仿佛几天工夫老了十岁。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赵筱雨打个电话,爷爷说不要惊动淑兰和筱雨,只是不让她们参加自己的葬礼,他的死讯,还是要告诉她们的,至少要告诉赵筱雨,毕竟她是爷爷的亲外孙女。

    他没回公司,也没回住处,把车停在街边,拿出手机,拨了赵筱雨的号。

    电话接起后,两人却谁也不说话,赵小禹听到那边传来呼呼风声。

    “筱雨。”沉默了半晌,赵小禹轻声问候了一句,嗓音有点沙哑。

    “老九。”赵筱雨也轻轻问候了一句,嗓音也有点沙哑。

    “爷爷走了。”

    “姥姥也走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忽然,两人几乎同时说:“我要见你!”

    赵筱雨说:“你来找我。”

    赵小禹问:“你在哪?”

    “风哨口。”

    “具体位置?”

    “你自己找!”赵筱雨带着哭腔说,“你替你爷爷,把他的外孙女领回家!”

    夕阳西下,风停了,夏日的旷野,草长莺飞,英雄的纪念碑前,两个英雄的后代紧紧相拥。

    他们,不想错过一辈子,不想辜负先辈们为他们拼出来的大好时光。

    几天没来公司,加上赵丁旺也一直在操办岳母的葬礼,也没来公司,公司没有当家人;留在本地公司的几个职员,又没个得力的,事情压下一大堆,赵小禹忙乱了几天,才处理得七七八八。

    刚得空,老七陈子清腆着一张贱贱的笑脸过来说:“老九,你马上就有八嫂了。”

    “什么意思?”

    “你不在的这几天,老八把李晓霞拿下了。”

    “什么情况?”赵小禹吃了一惊。

    陈子清说,有天晚上,老八陈子义在他的租房处请客,把本地公司剩下的几个人全请了,也就四个人,正好两男两女,女的除了李晓霞外,还有新招来的财务小苗。

    李晓霞起先不喝酒,但禁不住气氛的熏陶,后来就喝上了,喝了三杯后,才发现自己酒量惊人,兴致就起来了,频频举杯,话匣子也打开了,很快由社恐转变为社牛。

    九点来钟,小苗要走,问她走不走,她反过来还挽留小苗,小苗于是自己走了。

    李晓霞很晚才走的,兄弟俩把她送到街上,当时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在等三轮的途中,陈子清见李晓霞似乎还不尽兴,就提议找家饭馆再喝点,李晓霞欣然同意了。

    可是街上的饭馆基本全关门了,陈子清又建议买点大豆、花生之类的零食,到李晓霞的住处喝,喝完李晓霞不挪地方就能睡觉,李晓霞也欣然同意了。

    在一家小卖部买了东西,终于等来一辆三轮摩的,三人坐上去了李晓霞的住处。

    在路上时,李晓霞还在谈笑风生,一进屋就醉倒了,吐了一大堆。

    老八陈子义对陈子清说:“你先回吧,我留下照顾她。”

    陈子清就走了,第二天醒来,见老八的屋门锁着,去了公司见到老八,一问,果然,他昨晚一直在李晓霞那里;而李晓霞没来上班,想必是有点害羞。

    说完,陈子清又带着嫉妒和猥琐的笑容补充了一句:“肯定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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