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语成谶，不过如此。
“老先生死讯传出后，杜修什么反应？”
桑桐又问。
赵铭看着院中那棵枯树，凝定的想了许久，眼前浮现出青年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先是愣了很久，崩溃大哭，很快又开始发笑，一边笑一边往外走，之后有段时间，我们都没见到他。”
“再见他，就是文庙起火的时候。”
昔年的同窗站在一起，望着那被火舌吞噬的木楼，他的身影在上面流窜，拿着酒坛，一边砸，一边笑。
火苗舔上了他的衣摆，他恍若未觉。
只大笑着看着他们。
眼中含泪。
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老先生曾教他们的那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半白书生，热血犹在。”
“学生愿为天下百姓效死，哈哈哈哈！”
“先生，黄泉路上，学生来找你了……”
人裹在火海里，淹没在坍塌的楼柱中，那是他对杜修最后的记忆，他一把火了断了自己，也烧毁了那座象征天下文心的庙宇。
后来许多人提起他都恨得咬牙切齿。
认为杜修不尊孔圣，狂悖逆道，有辱斯文，可他总觉得，那样惨烈决绝的背后，藏着许多外人看不清楚的隐秘。
他认识的杜修。
清秀斯文，儒雅温厚。
写的一手好字，文章筋骨风流，堪为众学生表率。
他不应是那样的人。
“为天下百姓效死。”
桑桐心中的波澜久久难以平复，她猜想杜修应该是知道些事情，才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赵老先生和杜修出事后，况蛰也失踪了，是吗？”
“没错。”
洛秋娘开口答道，“当时他们出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以为他再怎么忙都会回来送先生最后一程，可他没有露过面，自此杳无音讯。”
桑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人名，况蛰和赵炳安师徒相识，那他们和其他人呢？会不会也……
城门校尉，刘琅。
刘……
桑桐心中蓦的一紧，又问了赵铭一些事后，匆忙起身离开，回了府衙，然后去了安放籍册的地方，有顾浔的默许，桑桐直接问了书吏，从中找到了刘琅的籍册。
翻开一看，视线久久难以挪动。
果然如此！
刘琅的兄长北上服役，名唤刘晟，从属玄甲军。
刘琅缉捕之时被盗贼所杀，巧的很。
当真是巧的很！
桑桐捏着籍册，指节隐隐泛白。
在原地静默的站了会，她又找去了刑房，找到刑房的主事，问他要九年前的刑房档案。
“姑娘，我手边的事实在很多，抽不开身，要不您自己去找？”
“九年前的案卷，都堆在二楼西南角的架子上。”
主事伏案笔录，忙的头也没抬。
桑桐二话不说，按照他的指引找过去，在西南角翻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沈家相关的卷宗。
“不应该啊，我记得就放在那边。”
匆忙办完手边的事，主事和她一起去找，两人来回翻了三遍，终于确认没有留存。
面对桑桐审视的目光，主事额头开始冒汗。
“这……这文卷真的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去哪儿了，可能虫蛀朽坏，被清理掉了？”
“你问我？”
桑桐反问，虽然她心里清楚大概率是被人销毁了，但没有证据，也不好无端指责谁。
看来还是要费心去寻人打听了。
从刑房出来，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明亮的阳光洒在身上，亮的刺眼，桑桐抬手遮在眼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今日梁家的案子正式开堂。
所有人都在前衙。
她想了想还是没过去，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此案毫无争议，梁家在劫难逃。
“姑娘，你尝尝这个。”
叶寒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递给桑桐一个，桑桐接过，疑道：“你不是在梁家盯梢吗？”
“盯着的啊。”
叶寒声道：“这两日梁家那些姻亲故旧出入的很频繁，其中几人来了衙门，正在后衙等着顾长史去的，我寻思着左右无事，就出去买了些吃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从来就是想到什么是什么的性子，谁想到回来的路上看到桑桐站在这里发呆。
“都督呢？他没来？”
叶寒声往四周看了眼，不见楼珩的踪迹，桑桐道：“他去查其他事了，你们盯紧些，别漏掉什么。”
“知道。”
叶寒声忙不迭点头。
桑桐咬着冰糖葫芦往外走，想了想，回了趟四海盟，许彪正陪着夫人浇花，在后花园里散步，乍一听桑桐回来，陶素高兴的将水壶往许彪手里一塞，赶忙迎了出去。
“你慢点，台阶滑。”
许彪一边叮嘱一边快步跟上。
陶素见到桑桐，拉着她不肯放手，“瞧瞧，是累瘦了，脸都小了许多，既然回城怎么不回来住，客栈哪儿有家里舒服。”
“缺什么吗？”
“我让人给你送去。”
“我一切都好。”
桑桐陪她说了会话，看想许彪，陶素看出他们有话要说，借口去泡茶，将地方留给两人。
“许大哥，你帮我查下九年前因贩卖禁物而抄家的沈贯。”
“好。“
许彪找来许庆云，吩咐两句，留她在家中吃饭，宽慰道：“沈家算是泾州城的富户，当年他出事后，事情闹的很大，咱们这些人都收到了消息。”
“贩卖禁物肯定是个托词，要打听消息……可能还要找在沈家服侍的旧人。”
“你别着急，我四海盟收容了沈家一些人，叫他们过来先问一问。”
“你怎么会……”
桑桐被他的说话惊呆，许彪看着她愕然的神情，笑道：“这有什么意外的，沈贯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手底下的人都是能兵悍将，沈家出事后，家产充公，他们这些掌柜和管事没了主顾，自然要找别处奔前程。”
“我四海盟生意广，路子多，月前给的又高，他们前来投靠不是很正常？”
经年老手，又有本事和信誉。
这样的人放在任何地方都吃香。
桑桐失笑，她倒是忘记了这一点，托四海盟的福，看来沈家的事情这次也能很快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