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桐忍着心底的恶寒问：“你说他被送走是怎么回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朱深随意挥手，摇头叹道：“古训有云，双生子不详，那是要给家族带来灾祸的，本来他生出来就该被溺死在恭桶里，我娘心有不忍，为保他活命，便让陪嫁的人先把他藏了出去，后来以奶娘儿子的身份又跟进府里。”
“他在朱家杂役房长到五岁多，模样和我越来越像，身世的秘密再瞒不住，我爹大发雷霆，就把他赶出去了。”
“听说后来有户农家收养了他。”
“再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来给他收尸……他害我朱家卷到这些事非里，死有余辜，等我认完尸，尸体随便你们怎么处置，不用告诉我。”
朱深说完，打了个哈欠，支肘撑着脑袋，闭眼小憩。
他坐得稳当。
梁家人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怒火上头，一边叱骂顾浔，一边在堂中踱步，桑桐左右看了看，心中冷笑。
在场的这些人啊，一个个生的七窍玲珑心，各有各的算计，到最后谁会如意，且行且看吧。
她叫人带朱深前去认尸。
朱深走到廊外，桑桐突然问道：“对了，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谁知道呢！”
朱深撇嘴冷笑，“一个贱奴而已，配我记得他？”
话落，他拂袖而去。
桑桐站在原地驻足看了许久，梁嘉志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其他人在堂中，他们在廊下，隔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有事？”
她问。
梁嘉志低声道：“桑姑娘，我们在月满楼见过，对吧？”
他主动挑破话题。
见桑桐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轻道：“我猜出你们的身份后着实有些受惊，萍水相逢便遇到朝廷钦差，这般运气，亘古未有。”
桑桐知道他在想什么。
开门见山道：“月满楼相遇是意外。”
她和楼珩的目标是查清月满楼藏着的猫腻，没料到会和梁嘉志碰面，既然碰了面，顺势说两句罢了。
她的坦诚和敏锐让梁嘉志稍稍侧目。
他怀疑他们有备而来，故意针对梁家，她却答得如此干脆，倒教他藏了满肚子的话不知从哪儿说起。
“我该相信姑娘吗？”
他半天问了一句。
桑桐道：“随你。”
信不信有没什么要紧，结果最重要。
就如他们若撬不开梁超的嘴，抓不住王党，哪怕她不信梁瑕真的清白，也不得不把人放了。
“那晚你和楼兄不告而别，我还引以为憾……”
梁嘉志回忆起旧事，与堂中截然不同的轻松淡定令桑桐讶然，“梁公子就不担心吗？”
“清者自清，我相信楼兄和你会还我梁家清白。”
桑桐一时无言，百感交集。
这位梁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讽刺她？
人怎么能天真至此。
“你真的相信你父亲和梁家无辜？”
“自然。”
他答得毫不犹豫，直至此刻，桑桐真的相信梁嘉志在梁家为他量身打造的安乐窝里呆太久，以至于失去了危机感和敬畏心。
桑桐不想再说。
对他一颔首，转身往后衙去，正想去看看顾浔审的如何了，外面突然又有人冲了进来，甚至脚底打滑，在回廊狠狠摔了一跤。
“怎么回事？”
桑桐快步上前问道。
那衙役没看清来人，下意识答道：“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百姓，都是听说鹤鸣庄的事，来找他们失踪的女儿的……”
“弟兄们快拦不住了。”
他帽子歪了，胸前的衣裳扣子被揪掉两颗，微微张着，桑桐闻言道：“这样，你先去地牢里找顾长史……不，你从后门出去，找常卢植常大人过来救场。”
“我先去外面看看。”
“那长史大人那边……”
衙役有些犹豫，桑桐道：“他一个文官去了顶不上用，你们还要保护他，场面更乱，不如找能顶用的人来。”
衙役慌得六神无主，抓住一句话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哪儿还管那许多，忙不迭的点头，爬起来去寻常卢植。
桑桐往远处看了眼，叶寒声他们不在。
只剩蛮奴靠在角落里发呆。
“阿蛮。”
她唤了一声，蛮奴面上一喜，立马迈步朝她走来，“姑娘你这么快就忙完了？”
“跟我走。”
桑桐带着蛮奴朝府衙大门赶去，到了前院，还有十米距离，就能看到衙役手拉手成了人墙，堵住门口，与嚎啕大哭的百姓们互相推搡着。
“这里是府衙公堂，不是菜市场，你们强闯进来是想挨板子吗？”
“鹤鸣庄的案子衙门还没开审，急什么？”
“谁说走丢的姑娘一定都在那儿，有要报案的，一个一个排好队，等书吏过来登记，衙门有消息了，肯定会挨家挨户去通知的。”
“你们赶紧散了。”
……
他们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百姓群情激奋，为首的几个捏着一些帕子，衣裳，或是纸，紧紧攥着，生怕被推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的扒着衙役的腿。
周围推搡拥挤偶尔会踩到他们。
他们也是不管不顾，只嚷嚷着要官府把他们的孩子还回来。
“官府说话不算话，我女儿失踪后他爹前后报了几次案，每次都是胡乱敷衍，一会要银子，一会要吃的，好处拿了不办事，把我们当傻子呢！”
“你还我女儿。”
“天杀的鹤鸣庄，把凶手交出来。”
“我妹妹走丢的时候才八岁，她要是真被人拐到那种地方去，那还能活下去吗？你说，你说啊！”
“我的女儿啊——”
双方各说各话，矛盾愈演愈烈，蛮奴目瞪口呆的看了半响，担忧道：“他们这样闹下去，就怕被有心人利用，这案子死的人够多了，不能再出事了。”
“嗯。”
桑桐应了声，站在原地不动，蛮奴诧异：“姑娘我们不管吗？”
“现在管不了。”
她一个人，一张嘴，哪里堵的住这么多人？
他们心里憋闷，委屈，愤怒……这都是人之常情，只要没闹出大乱子，在常卢植带兵赶到之前，他们不必上前硬碰硬。
这个念头刚落。
“刷”的一声，有人拔刀向前，一瞬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