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滔是个脚夫,平日里替人扛货卖力气为生,没加入脚行,一直自己单干,和他认识的人都说他为人憨厚老实,热情仗义,我们去查了他的住处,打扫的很干净。”
听到这儿桑桐眸光眯了下,“一个爱干净的人去做脚夫?”
双胞胎之一道:“还有更奇怪的呢。”
“按照他跟别人说的,爹娘在田里务农,双亲死后来城中讨生活,这样的人根本没时间和条件读书识字。”
“可他有个专门的书桌,摆在窗边,桌腿
“被人清理过?”
桑桐话音微挑,那人点头应和道:“没错。而且为了不留下痕迹,他们特意仔细打扫了。”
世上的事有时候往往是越用心越着痕迹。
赵滔确实有问题。
这是不打自招。
“蛮奴说他们在走马巷找到了一幅画?”
桑桐对楼珩说道,楼珩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盏茶,“嗯,画的是戴春华母子,我让去府衙取那副画了。”
命案发生后,画作为物证被衙门收录。
“你怀疑这两幅画出于同一人之手?”
楼珩颔首,“戴春华可有说什么?”
桑桐把昨夜的对话捡紧要的说了一遍,楼珩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衙门不是最讲道理的地方吗’,倏地笑了下。
他笑得有些冷淡,暖意尚不足弥漫便被抹去。
“这句话该让朝堂上那些弄权之人听一听,不过我料也没用。”
权欲熏心之辈,又岂知公道艰难。
“那幅画的来处还要问下戴春华。”
“我去吧。”
养伤期间,戴春华不能走动,桑桐说完就去找人,听清她来意后,戴春华趴在靠枕上,低道:“那幅画是赵大哥送的,怎么了?”
桑桐心道果然如此。
她没隐瞒赵滔的问题,如实相告,听罢后戴春华久久沉默,“姑娘的意思是,他接近我们母子别有目的?”
桑桐点头。
还以为戴春华吃惊过后会很难过,可她只是轻轻说了句‘知道了’,就再不吱声。
见状,桑桐没逗留,留下句好好养伤就走了。
“谢谢你。”
身后传来话音,桑桐回头就看到史钟扒拉着门框,露出小半个脑袋看她,面色犹白,眉眼却舒展,她抿唇轻笑:“好好照顾你娘。”
“等,等下……”
见她要走,史钟伸长脖子叫了声,桑桐止步回望:“还有话要说?”
“你们的话我听到了。”
“我知道。”
史钟犹豫很久,鼓足勇气问道:“赵叔叔,他,他不是坏人,对吧?”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了解个大概,脑子填塞太多,让他以往坚固的世界轰然倒塌,突然出现的父亲,来路不明的叔叔,还有满身伤痕的母亲,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他不止一次的期盼过这一切不曾发生。
最好什么变化都不要有。
娘亲还是那个看似柔弱却坚强的娘亲,赵叔叔也还是对他百般呵护照顾,会把他架在脖子上,带他去看灯会,给他买糖人的赵叔叔。
他知道回不去了。
起码不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那你觉得呢?”
桑桐朝他走近两步,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与他平视,史钟红着眼摇头:“我不知道。”
“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便不一样。”
桑桐看着他,语重心长道:“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这世上并没有确切的判断标准,你要想知道的话,就好好读书吧。”
“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的。”
史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桑桐展颜一笑,“快回去吧,刚退烧,别站在这儿吹风了。”
“嗯。”
桑桐嘱咐完就回到客居的院子,正巧和府衙的差役擦肩而过,她走近石桌旁,看叶寒声和越青崖两人端画站在楼珩面前,供他仔细观看。
左边画的是母子俩一站一立,正经肖像画。
后边画的是戴春华摘菜时,史钟摘了朵花跑进来,给她簪花的场景,一个严肃,一个日常,不用问都知道左边定是从走马巷翻找出来的。
右边那副,则是史信拿去镖局寻人的。
“生活的细节最能安抚人心。”
两张画风相差较大,桑桐看不出什么异同,便坐下继续喝茶,等待楼珩给出结果,楼珩不负所望,“这两幅画无论是线条,纸张,用墨,还是画人像的习惯都可以证明,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赵滔。”
桑桐一锤定音。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越青崖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线索总会被提前一步斩断,这样查下去很难有所收获。”
“棋差一子,暂时落入下乘不要紧,总能找到翻盘的时候。”
桑桐宽慰道,她仔细想过了,史信死了,和旧案相关的线索就断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完全没有机会。
史信背后的人还活着。
抓到他,照样能揭开真相。
“对了,泽檀呢?”
她往四周看了眼,没找到人,楼珩道:“昨晚忙着救人没顾得上,我让他去查问是谁把史信从牢里放出来的。”
“太晚了。”
他们能想到这层,幕后的人也能想到,桑桐摇头,“恐怕结果不容乐观。”
查到最后,非死即逃。
“给他们敲个警钟罢了。”
泾州府衙内部的问题,楼珩不会插手,这么做是要提醒他们,在此案上既然已经犯了错,接下来就最好夹紧尾巴,别再犯错。
桑桐也觉得这些人的确需要警告,低头呷了口茶。
茶放得久了,隐隐涩口。
她抿了下唇角,放下茶碗,“府衙的人过来时,没把我要的送来吗?”
“应许盟主安排,让人转去北苑那边了。”
一听这话,桑桐赶忙起身,叶寒声这时忍不住问道:“姑娘,尸骨你不是在聚云楼就验过了吗?还要来做什么?”
“查案须力求证据链完整。”
桑桐解释道:“为了避免日后出现不必要的争议,我打算证实他的身份。”
“怎么证实?画像吗?”
叶寒声迟疑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姑娘的本事,可换做不知情的,肯定又要借题发挥,胡说八道,争议自古难免,就是欺负死人说不了话,而活人说的话,又没人肯信。”
“谁说死人说不了话。”
桑桐笑笑,凉声道:“他们会发现的,死人远比活人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