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要去吗?”
牛阿花追在她身后,要哭了:“集团才刚稳定,老夫人的身体不太好了,您也……”
“阿花,”薛知恩稍稍停下步子,说,“奶奶就拜托你了。”
牛阿花:“……”
“呜呜呜……大小姐……你别走……”
她试图拉住她:“你不要走……不要走……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但薛知恩哪里是会为别人停留、被别人阻止的人。
她走了。
毫不犹豫。
独留牛阿花在原地,崩溃地嚎啕大哭,模糊的视线映出她挺直坚决的背影。
“大小姐……”
“你会死的啊。”
……
“小姐,医生已经不建议您再进行这项运动了。”
“我从不接受别人的建议而活。”
轰鸣作响的直升飞机之上,薛知恩戴上了护目镜,舱门之外,冷风猎猎,蓝天白雪,穿透云层的山峦近在咫尺。
两年之久,她重新站在这里,感慨万千。
最后,她冲摄像头灿然一笑。
“如果我没能回来,不要派人救援。”
——“我该死在雪山。”
话落,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背起降落伞,招手,闭着眼,微笑地朝后倒去。
高空的风吹动她的衣摆。
失重感为托举她的温床。
骤然。
云层又将她渺小的身形吞没。
仿佛在风云变幻的自然面前。
人类是多么弱小、无能为力。
雪山的风很冷,零下的结晶,刮在脸上像锥,砸在腿上像锤。
薛知恩的血液却在沸腾。
……
“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日头正好,团雀飞稍。
街道居委会,正烤着火炉挑选写春联用的红纸的吴主任,往青年面前放了俩橘子随口一问。
齐宿穿着红马甲,在做社区年终统计。
他百无聊赖地一抬头。
不知为何,心遽然一空。
他捂着心脏,声音恍惚:“干妈,我……”
这时,他的口袋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
他缓了缓,接起:“萧老板,你爷爷的越野车我肯定是会赔的,等我年终奖下来……”
“齐宿,”萧骋静了一会儿,说,“你没看新闻吗?”
“什么新闻?”
“……”
齐宿预感不对。
心脏隐隐窒空。
还没等他把手机页面调出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
“谁啊?”
吴翠打开门,奇怪:“有什么事?”
西装大衣革履的一群人,为首的人,摘下帽子,恭敬鞠躬。
“您好,我们是薛小姐的律师团队。”
“找齐先生。”
居委会的会客室,吴翠在门外面色凝重,旁人路过问一句,素来话多的她,一言不发。
“这是薛小姐的遗嘱内容,请您过目。”
律师将遗嘱推到他面前。
齐宿没法过目,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上面的内容。
“她在哪儿?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律师们的表情有些哀痛:“小姐于前日在雪山里……”
律师似不忍再说。
齐宿已经没时间去问,她那个身体怎么还能去雪山,他倏地站起身。
“那就去找她啊!”
没人动。
“你们不去我去!”
齐宿转头就走。
“齐先生,请您先冷静,”他被拦住,“我们应当遵守逝者遗愿,她不希望被打扰。”
什么狗屁的遗愿?
被她抛弃数次的齐宿心被气鼓成气球,又生生炸开了,血啊,肉啊,糊满肺腑。
他要无法呼吸了。
“我们先来看看薛小姐的遗嘱吧。”
薛知恩是个好人。
大好人。
她把财产尽数留给了只认识一年不到的男人。
并且不在乎公司改姓齐。
大把大把的财富给的干干净净,仿若对世界毫无留恋。
齐宿看着那些比他投给她的钱,百倍千倍奉还的遗产。
只觉大脑空白,双目失明。
律师将一支笔递给他。
“齐先生,在这里签字确认,等所有遗产交接程序走完,纳完税金,您就是下一任首都首富。”
吞并崔家的薛氏无比强盛,挤身顶端,而就是在这蒸蒸日上的时刻。
掌舵人将其转手让人。
让给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天才画家。
齐宿没有签。
他不知道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他活到今天,追的,为的,从来不是这些让人冷到透骨的数字。
“……薛知恩……在哪儿?”
他反复地问。
律师们相互看一眼,掏出公文包。
“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派人去寻找,但只找到这个。”
那是一个小型的运动相机。
“我们想,这个给您比较好。”
“……”
律师团离开了。
他们觉得齐宿需要消化的空间。
万籁俱静。
齐宿紧攥在桌上的五指松开,苍白的指尖去够那台相机。
相机里的视频很长,大多是切片样式的画面,中间参杂了女声咬字清晰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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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对准她被寒风吹红的脸,背后是白层皑皑的高山。
“这里是欧洲的南部阿尔卑斯山,未开发的山段。”
“我是薛知恩。”
“这是我第三次来。”
大概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她指向最高的那座山峰。
“第一次,我忤逆了母亲战胜了极峰速降,那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我时常会回忆起那时肾上腺素飙升,冲破牢笼的快感。”
“我以为我能享受半生那种极致的感受。”
“没想到命运如此不眷顾我。”
她笑着指直升机之下的峰峦。
“我在这段,我从未当回事过的比赛出了事故。”
薛知恩狂妄一生,为狂妄狠狠栽了跟头。
但这遏制不住她狂妄的本性。
“这座山对曾经的我没有任何挑战,但对现在的我——难如登天。”
她说:“我的眼看不清,腿时刻会报废。”
“我知道我是在找死。”
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但如果我不来,才是真的死了。”
她拿起相机,画面对准她自己,那双情深不浅的桃花眼好似在透过镜头看谁。
“齐宿。”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谢谢你的爱。”
薛知恩笑了。
如他房间顶上那张意气轩昂的海报,蓝白璀璨,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是你让我有勇气重新站在这儿。”
视频戛然而止。
定格她的笑脸。
齐宿趴在桌上。
孤寂身影,泣不成声。
——
——
‘噔噔噔——’
居委会的屋门被人快速打开。
“你……”
吴翠睁大眼。
“嘘——!”
来晚一步,刚刚宣布遗嘱的薛某人站在门口偷偷望着里面男人颤抖哭泣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吴姨。”
生死未卜的主角,转头看向还陷入在震惊中的吴主任。
“你说我现在进去会不会被打啊?”
话音刚落,身侧忽地沉下一片阴影,携着熟悉的气息。
薛知恩僵硬地转过头,撞上男人沉默且泪流满面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打招呼:“hi……”
齐宿好像没看到她一样,对吴翠说:“吴姨,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事吧。”
吴翠看看两人,轻叹口气,给他们空出空间。
薛知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垂在侧边的大手,她鼓起勇气伸手去碰。
结果。
被躲开了。
薛知恩:“……”
齐宿无视她,颤着手指拨通了电话。
“给我定一张最近的机票。”
“你要去哪儿啊?”
话筒和耳边的女音重合。
齐宿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远方:“那里太冷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薛知恩心无端一震。
“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她在他面前,拉拽住目光飘远的他。
“我就在这儿,我回来了啊……”
齐宿还是不看她。
薛知恩急了。
她环住他的脖颈,急急忙忙去亲他。
他猛地躲开,眼圈通红,眸底是薛知恩从未看过的情绪,有疼痛、有悲伤。
“别再侮辱我了。”
“……”
“你是幻觉吧?”他苍白地笑,“我不跟幻觉接吻。”
一次一次,他被她逼疯了。
薛知恩意识到。
齐宿要走。
他订了机票,他要去阿尔卑斯,他一刻也等不及,他要去找她。
忽地,薛知恩死死攥住他的衣角,骨节雪白,眼尾带着点晶莹地笑。
“是不是幻觉,亲过不就知道了。”
“……”
在墙角,女孩把自己活人的体温一遍遍哺喂给他。
齐宿揪着她脊背衣料的手从抗拒到松散,再到慢慢扣紧的颤抖,层层面褶压皱得不像样,像是要将十指都抠进她的皮肤,抓住她的骨骼。
湿咸的泪,沿着脸颊烫到两人的唇齿。
薛知恩舔吃他的泪,亲吻他打颤的牙。
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探进他的腰,贴在他被冷空气激得颤栗的眼角,轻咬他的小痣,倾诉衷肠。
“我好想你。”
“……你是想我……还是恨我?”
齐宿呜咽着,很难不去埋怨她。
“我不恨你,我……”
薛知恩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吻他。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即使不想我……你就没想过自己的身体吗?”
齐宿咬紧牙关,阻止她深入。
薛知恩贴着他,哄:“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齐宿推她,“你不要亲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是性骚扰!”
“那你就去告我吧。”
薛知恩不要脸地掌住他的后腰:“看看你能不能告赢。”
是啊。
她是大集团的主人,齐宿不过一个平凡小市民,人家就连律师都是百人成团,齐宿赢不了她。
但不代表他就一点脾气没有。
“薛知恩!你放开我!我不跟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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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什么气啊?”
薛知恩松开他。
笑:“我成功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达成奇迹所要拥有的最必要的一点。
那便是相信本身。
而相信,是他给她的力量。
开心。
齐宿当然开心。
可……
如果身为粉丝他能理解她浪漫的选择,但他们早已不是普通的偶像与粉丝的关系了。
心底的余痛鲜明,不可忽视。
他是条自私的、应激的狗。
“薛知恩,你就没想过看到那些我的心情吗?”
他从没想过,他会以那种方式留在她的遗书里……
“我没想到它会掉,”薛知恩解释,“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回头去捡相机。”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指遗嘱,以及那录像里的‘遗言’。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薛知恩摆正脸色:“我是真的有可能回不来。”
比如运动相机丢失的位置,那是段悬崖。
差点。
差点就天人两隔了。
还好……
老天只让她倒霉一次。
气氛过于沉重。
没有什么幽默细胞的薛知恩开起了玩笑。
“如果我没回来,你会按照遗嘱得到我大部分财产,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是不是很失望?”
“薛知恩!!”
齐宿的肺要炸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他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满眼是泪地声声控诉,“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担心你,为你哭是因为钱?”
“你觉得我需要你的钱吗?!”
“我想要钱我有手有脚我不会自己去赚吗?我用得着你给我留遗产吗?!”
“那你想要什么?”薛知恩问。
“我想要的一直是……一直是……”
他看着她明亮映出此刻自己的双眼,即将托出口的话卡在喉头。
“你先离开吧,我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
他转身就走。
“齐宿。”
薛知恩踉踉跄跄地去追他。
“你等等我……等等……”
身后追赶的声音很快就没了,齐宿自嘲一笑。
她永远不会在乎我的。
可是到了拐角,他还是忍不住往后一瞥。
意气风发的薛氏掌舵人,毫不犹豫飞入荒蛮雪地的疯子,跌坐在走廊,落寞地望着他,俏生生的眼角是向下的,好像要哭了。
“……”
等齐宿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快步到她跟前了。
他没有时间骂自己没出息,赶紧把人从冰凉的地面稳妥地捞了起来。
薛知恩握着他结实的小臂,低低地说:“我不是不想追你,我的腿暂时跑不动了。”
“跟不上你了。”
齐宿眼睛泛酸,他眨了眨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慢点走就好了。”
命是捡回来了,腿还没恢复好,她就从瑞士的医院跑了回来。
齐宿气得想骂她,又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只能暗暗戳戳地,小小声地骂她。
“笨蛋。”
薛知恩是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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