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齐宿有种错觉。
有种她在看我的错觉。
她少年时的采访还在播放,他与青年时的她坐在一起。
撑在沙发上的手指,跟她散发体温的指尖只隔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稍显急促的呼吸跟她在同一片空间沉浮。
这种感觉。
令他耳红心跳。
他看着屏幕里极速翻越障碍的她,突然开口。
“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嗯?”
“我也好为你骄傲。”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的手指压上她的指尖尖。
“一直一直好为你而骄傲。”
齐宿的目光像燃着一簇火苗,烧得人不自在,烫得人血液沸腾。
“……现在有什么好骄傲的?”
她别开脸,似是不理解,却没有移开手。
齐宿笑得像傻子:“你本身就足够我骄傲了。”
……
今日阳光正好。
早早书房就飘起了袅袅的烟丝,薛知恩站在供台前沉默。
比起对着遗像发疯,她更多的从来都是沉默。
今天他们约好去公墓,齐宿在书房外,给她足够的时间。
亲手剥离此生最大的精神依赖是件很漫长的事情。
薛知恩甚至想——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话?
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出来?
我为什么不把他赶走?
没有答案。
她最后还是平静地将母亲的骨灰盒抱了出来。
她想,这场冗长的彼此折磨应该结束了。
车上,薛知恩抱着骨灰盒,她先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夏季开始,偏僻的北方也沾染翠色,她慢慢举起骨灰盒,让那尊小像对准窗外。
接着,脑袋缓慢地靠上楠木的盒身,闭上了双眼。
犹如最后一次靠在母亲的肩膀,憩在她大腿,即便不再温暖,却无比安心。
齐宿在后视镜看见了这一切,默默将车速放缓。
“……”
到下车时,薛知恩拥着骨灰盒,头垂拉在盒面,就像她第一次拿到这个盒子时的姿势一样,乌黑的发遮盖了所有。
“知恩……”齐宿轻声问,“你还好吗?”
不好。
一点都不好。
爱与恨再怎么交织,从爱里生的恨,总是没有爱多。
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恨你。
但我要怎么不爱你?
我亲爱的妈妈。
我办不到。
在车里的时间耗得相当久,齐宿没有丝毫不耐,他知道她是个情感缓慢的人,她需要时间。
很多很多时间。
太阳往西偏,离公墓关闭的时间不远了,齐宿也没催促她,大不了可以明天再来,明天不行就后天,后天不行就大后天。
反正他们日子还长。
她总会有愿意走出来的那天。
他这想法刚落地,后座就传来了开门声。
来都来了,薛知恩没有要再跑一趟的打算。
她说:“走吧。”
陆家父母相邻的隔壁空着两块墓碑。
一块属于迟来的陆筝,一块……
齐宿望向她独自立在空碑前挺直的身影,心脏没由来的一紧。
他忽地加快脚步,像是追逐一般,抓住她的手心。
温暖的体温一股脑浸来,注视着下葬的薛知恩僵硬的身体明显一愣。
她想甩开他,没甩掉。
“这是在我外公外婆面前……”
“我知道,”齐宿没脸没皮,“我想跟你牵手,给他们看看。”
“你……”
“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好像生怕她把自己推开,齐宿急忙说。
薛知恩:“……”
她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冒汗。
他在紧张。
按理说,精神在尖锐轰鸣的薛知恩应该给他狗脸一巴掌,恶狠狠地把他赶走,让他滚远点,别脏她的眼。
但她没有。
或许是觉得累吧。
她懒得折腾了。
跟这条不管被如何对待,都会眼巴巴凑上来的臭狗依偎。
即便很恶心,也很温暖。
公墓的下葬仪式很简单,只要把骨灰盒放到夹层就好,来悼念陆筝的人也不多,她在首都的后几年基本跟老家的人都断了联系,仅有几位感情极好的来献花。
其中就有齐宿的父母。
齐宝汝:“最近你少回来,多陪陪她。”
这小小的墓园,单是她的亲人就埋了三位。
她才二十出头。
可怜的孩子。
但在薛知恩面前她没表现出来,再小、再平凡的人都有尊严和骄傲,更何况是薛知恩。
她不想辱没她。
只能提醒经常陪在知恩身边的儿子:
“你可一定要把她挂在心上,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好好珍惜,可别做出冷落人家的事。”
齐宿露出一点无奈:“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你不是还不快去?”齐宝汝瞪他,“在这儿磨蹭什么?”
“不是你们要跟我单独说话吗?”齐宿冤枉。
“叫你来你就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齐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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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讲不讲理了?
不过他妈说的,也确实是他所思所想,不等他妈继续催促,他朝薛知恩走去。
目光明确,步伐坚定。
他牵起她的手,小声说:“要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
齐宿稍稍扬起眉毛:“我看了天气预报。”
“……那你真聪明。”
“是吧,”他挨上她的肩头,“我也这么觉得。”
旁边被完全无视掉的吴主任:“……”
这小子。
有对象忘了妈。
亲妈、干妈一起忘!
天气预报很准,到快闭园的时候,天际增上一层灰蒙蒙的雾,空气里逐渐上升的湿气叫人心情沉闷。
身边啰里吧嗦的人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沉闷变成了烦躁。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好的,知恩。”
可安静是安静了,他的眼睛,像无形的尾巴,疯狂扫着她。
外公外婆……妈妈。
我真好烦他。
雨珠滴答,未卜先知的齐宿提前打起了伞,被他爸用外套罩住的他妈,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意思——
不愧是我儿子。
懂事!
夏季阵雨,雨滴跟黄豆一般大,敲在伞面劈里啪啦地响,其余人都被这大雨打散了,只有二人站在刚刻好的墓碑前。
齐宿担心她的腿,不能在雨里久待,又不好催促,握着伞柄的手攥了又攥。
直到,她又说了那两个字:“走吧。”
如果是薛知恩一个人,她可能会在这儿站一夜,但身边狗男人忧心忡忡的视线,一直绕在她腿上,扰得她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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