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次,在短暂的恍惚过后,迟绪说:“妈,伯伯人是挺好的,可他家在农村,住也住在村子里,一大家子都扎在一堆,前后幢,你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生父家也是农村的,然而生父是不被偏爱的老大,在不容易的年代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供,高中毕业直接入了伍。
在当兵的时候认识了简卿柔,彼时简卿柔已经快三十岁,城里姑娘,两个人谈了场琼瑶式惊心动魄的姐弟恋。
在姥姥一家都嫌弃迟朝阳家穷的时候,简卿柔在家里生下了迟绪,没多久,连夜跟着迟朝阳跑了。
连迟绪她都没想着带走。
两个人来了靳城,打拼数年,生活才有了起色。
这几年,简卿柔需要接触和应付的人只有来店里的客人和迟朝阳,婆媳矛盾从未有过,甚至连去爷爷奶奶家的次数也少。
可罗有成家不一样,作为分家时得了家里一半财产的小儿子,罗有成必须把老母亲养在家里。
迟绪记得,当年他们再婚没几年,罗家奶奶就中风了,再不多久又查出了老年痴呆,逐渐失去了自理能力。
罗有成这一辈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兄弟,五家人商量好轮流过来给老人送饭照顾。
然而有几家人过来时,只负责送饭,任由老人把排泄物沾染在卫生间的各个角落,最后还是简卿柔来收拾。
轮到罗有成照顾时,因简卿柔有店面要看顾,罗有成也要开车,家里七点多近八点才开饭,老人等饭等的饥肠辘辘,最后简卿柔被一家人围攻,小姑姑甚至跑到家门口大声指着骂简卿柔是便宜的老后娘。虐待老人的儿媳妇。
这些委屈,简卿柔没跟罗家人说,最后全撒在了迟绪身上。
有无数次,简卿柔问迟绪:“阿软,妈妈要是跟伯伯离婚了,你觉得可以吗?”
迟绪总是会回答:“可以啊妈妈,你离婚了我们就回自己的家去,我们两个人也很开心,我还做饭给你吃。”
简卿柔不知道,那时候单纯又懂事的迟绪盼着她离婚,盼了一次又一次,哪怕她的母亲压根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什么都不会,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想做什么,简卿柔都会陪着她。
她们可以为了省两块钱的黄包车费,从超市提着很重的东西,在深夜里慢悠悠地挪回家,路过打折出售实体书的地摊时,买上两本迟绪爱看的书。
在写完作业后,坐在客厅里一起折着千纸鹤,再把千纸鹤串成串,挂满整面墙。
两个做饭都不太好的臭皮匠可以凑在一起,花两个小时烧出一锅土豆丝,最后互相夸着对方的手艺有进步。
她不会骑自行车,简卿柔也不会,可她们两个会一起在清晨五点去到公园,一个扶一个骑,人家一个上午就能学会的技能,她们学了整整一个礼拜。
迟朝阳留下的小狗会陪伴迟绪度过每一个夜晚。
那时候她没有爸爸,可还有妈妈,有小狗,有美好的家。
上学时同学说她长白头发了,她就从乌黑的发丝中揪出那一根调皮的小狗毛,骄傲解释:“是我家小狗的毛啦,天气热,它掉毛好多。”
同学们就会很羡慕她家里竟然会有一只小狗。
而在罗家,她住在最偏僻的阁楼,阳光永远不会眷顾她的房间,心爱的小狗当看门狗一样的被养在楼下,和简卿柔见面的时间只有晚饭时间,半个小时或者……十五分钟。
把小狗抱回自己的房间要避开所有人,不叫所有人知道,只因为简卿柔说伯伯会唠叨。
连带着拿生活费,也要偷偷摸进主卧,在床头柜里翻找着记事本,每周两百的生活费会藏在某一本记事本中。
明明不是偷钱,偏偏做的比偷钱还要见不得人。
简卿柔在罗家得到了她想要的,而她因为这段婚姻,失去了所有。
迟绪蹲下身子,抱着针刺一般疼的脑袋,在浴室中压抑痛哭。
如果长大的代价就是要失去所有,她情愿时光永远停留在她还是单亲家庭孩子的时候,永远不长大。
迟绪敛起所有表情,反复提醒自己,是简卿柔不要她。
想起自己这一次的做法,她平静同意了简卿柔的选择,条件是她不习惯住农村,要自己住,且迟朝阳生前留下的另外的房子,家里存的金子全都留给她。
银行账户里没有钱,迟朝阳除了在外嫖在外包养女人,大抵还染了点赌瘾,他的死讯传出去,不少人纷纷上门要简卿柔还钱。
简卿柔要再婚,她能带走的,就只有债务。
迟绪以为,净身出户,那些债户会让简卿柔犹豫,然而简卿柔同意了。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决定,询问,不过是想让迟绪也承担一部分“做了选择”的责任。
重生之初,除了财产归属,迟绪什么都没能改变。
林霁予打完电话后,在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迟绪从浴室出来,她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在外来回走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敲了敲卧室的门。
迟绪冷脸打开门,“又怎么了呢?”
林霁予捕捉到了迟绪红彤彤的眼睛,打湿的头发不住的往下滴水。
迟绪忽然改了主意,松了手,让林霁予进来。
投屏电视依旧在放《还珠格格》,尔康情绪激昂,呼唤着:“紫薇,紫薇!”
比起外面还略有些撞色的装修风,迟绪的主卧主打就是极冷淡,放眼望去,除了灯外,唯有茫茫的暗灰色。
浴袍被穿得松松垮垮,她弯腰在飘窗上捡起烟盒,当着林霁予的面点燃,“电话打了?”
“打了,你……你妈妈接的,她说他们会尽快过去接。”
“外卖点了吗?饿。”
林霁予点开外卖软件看了一眼,“还有两百多米。”
然而迟绪在“饿”的情况下只吃一个小笼包原来不是特例,在下单前分明点了一箩筐,东西真正摆在她眼前时,她食欲全无。
宁可抱着酒瓶过活。
“饱了,多谢你招待,密码是这个。”迟绪在纸巾上写下一串数字,“我睡眠很差,没事不要敲我门,不敲门你随意折腾,我花了很多钱做隔音。”
她醉得稀里糊涂,一步三步倒地朝着主卧走。
林霁予看着客厅里被迟绪打开的还珠格格,和卧室里的播放进度完全不在一部。
迟绪像是……只为了放而放,不是为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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