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池境的质疑,许轻舟不置可否,笑道:
“首先,我确实没要求,这一点,我讲与不讲,无大所谓。”
话音一顿,继续道:
“不过前辈有一句话说的却不对。”
池境来了兴致,问:“哦哪一句?”
许轻舟从容应答:
“前辈说我以德报怨?德字晚辈能理解,这怨字晚辈却是不理解,在我来之前,我与前辈也好,或者说这个幻梦山之人素未谋面,皆是人世间的路人。”
“一个陌生人,来到另一个陌生人的家门前,敲响了门。”
“门开了或者没开,让进或者不让进,都是人之常情。”
“晚辈又不是那不识礼数之人,若是因为此就怨恨这不开门的人,或者是这不让我进门的人,那岂不荒唐,所以我对幻梦山也好,还是幻梦山的人也罢,没有仇,自然也没有怨。”
“也可以说,我饿了,伸手跟一个路人要一口吃的,那人就必须要给我吗?”
“它可给我,给了那便是情分。”
“但是不给就是错的吗?”
“不,不给是本分。”
“若是因为如此,就怨恨记恨对方,那是小人行径。”
“圣人云,小人不可深交,不帮那就是对的。”
“同理,我来幻梦山,亦是如此,无论是我要的东西,幻梦山给或者不给,又或者说幻梦山开门或者不开门,我都没道理怨恨,也不会怨恨,晚辈虽不是君子,却绝非小人。”
“既然无怨无恨无仇,何来以德报怨呢?”
池境花白的眉头在月色的掩盖下,轻轻抖动,眼中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是呆滞的。
不可否认,许轻舟的话是对的。
寥寥数语,一个简单的比喻,却是说出了一个大道理。
皆是人间一路人罢了,何来恩怨。
而且这个比喻很贴切,他无法反驳。
对于眼前的少年,他难能可贵的高看了两眼。
天下的读书人有两种。
一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挂在嘴边。
一种是满口的大道理,自视君子,诽天下小人。
两种他都不喜欢。
而许轻舟却是让他眼前一亮,应是第三种,不以结果定是非,道理他讲,却不是只讲给别人听。
也讲给自己听,并以此来定义自己的行为。
以细行律身,不以细行取人。
那深邃的眸子里,竟是生出了一丝敬佩,这是认可,也是另眼相待。
小辈中,他是第一次浮现出这样的目光。
“老夫受教了,看来传闻也并非虚言,至少这份胸襟,便是老夫也自叹不如,难怪他们都管你叫小先生。”
许轻舟并不谦傲,而是慢声道:
“世人缪赞,晚辈受之,也只能尽其所能,无愧于心了。”
池境欣赏的点头,继续道:
“不过小先生,你说无故之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份,为何你自己却愿意无缘无故的帮助别人呢,老夫甚是好奇。”
许轻舟摇头笑笑,他心里很清楚,眼前的池境,说好奇是假,担忧是真。
无非觉得,自己心中有所图罢了。
淡然道:
“晚辈承认,我确实是为了落仙剑院的圣地和失地而来,但是这和我替池姑娘解忧是两件事,本就不该混为一谈。”
“我这般说,前辈定然是不信的,因为前辈主观臆断,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事情,我解释或者不解释,又怎么解释,都没有意义。”
“当然,您毕竟是前辈,而我是晚辈。”
“书中有言,长幼之道,天性也。”
“前辈既然问了,那晚辈便是不知怎么讲,也得讲。”
“前辈非要一个答案,晚辈只有八字。”
池境双眸沉沉,下意识的挺直了腰。
“哪八个字?”
许轻舟微笑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池境下意识的点头,小声低喃。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遂明朗,深深的看了许轻舟一眼。
“好,好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微微拱手,认可道:“你当得起先生二字。”
许轻舟回一礼,这一次,不再出言,亦未推辞。
池境活的比自己久,有些事情,他比自己懂。
非要让自己说出来,那便说呗。
池境捋着长袖,慈眉善目,凝视许轻舟,打趣笑。
“老夫活了几千年,原本以为早已看透这世间一切,没想到啊,今日倒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哈哈哈。”
池境的一句调侃,气氛缓和了些许。
许轻舟客套道:
“前辈是黄州北斗,岂能妄自菲薄。”
池境摆了摆,自嘲道:
“北斗,哪来的北斗,论境界,比我强者,黄州不下五指之数,论未来,老朽以是风烛残年之躯,难堪大用,论心境,倒是还不如你这位小先生,我除了活的久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沧桑话起,眼中些许苦涩,于这天地间的无可奈何,五千个春秋,他的一生,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风光无限。
话落,语调一转,转移话题道:
“好了,不说这个,我来找小先生,想必小先生也心知肚明,我们说说正事吧。”
许轻舟听闻,端正坐姿,也变得认真肃穆了些。
“就依前辈。”
池境起身,踱步山畔,站在古松下,负手而立,满头白发舞晚风,一身白衫邀明月。
望着灵河的方向,温声道:
“小先生给我带了一个鱼字,又说与我想的一样,想必指的是这灵江里的鱼吧。”
许轻舟调转坐姿,面对池境后背,答:
“对。”
“提及灵鱼,老朽想问小先生一句,灵鱼从何而来?”
许轻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自然是从这灵河里钓咯。”
池境笑笑,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要的,或者说,他问的本就不是这个答案对应的问题。
却是说道:
“你和李青山认识,应该知道,这条黄州灵河里的鱼,是钓不上来的。”
许轻舟却是信誓旦旦道:
“我能钓。”
池境转身,摸着胡须,微眯双眼。
“我听闻世人不止叫你先生,还叫你黄州第二疯,理由便是你在灵河钓那灵鱼,一年了,你若能钓上来,不是早该钓上来了吗?又何须等到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