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夜。
清风微倦,明月轻乏。
别院河畔,荷塘新绿,花尚未开。
一男一女,石桌侧落坐,不曾点灯。
不知是因为月光足够明亮,还是故意借着夜色掩饰这一晚的忧伤与彷徨。
“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走?”
“事情了了,就走。”
“去黄州吗?”
“嗯。”
女子若有所思,嫉妒道:“黄州的姑娘有福气了,马上就能遇到大先生了。”
许轻舟笑笑。
“一切随缘,我也不只渡姑娘。”
她微微扫眉,意有所指。
“可先生总是会遇到漂亮姑娘的啊,嗯—也许不止漂亮,她们应该还可以修行,寿命也不止百年,兴许就能遇到一个可伴先生远行的女子,那样先生就不用孤孤单单了。”
许轻舟又岂不知姑娘所想,可是
“会遇到好看的姑娘,却不会与我远行。”
语气温和,却也坚定。
姑娘怔了怔,大大的眼里,满是茫然。
“为何?”
许轻舟深呼吸,遥望皓月长空,不拘一笑。
就要走了,他不想逃避,也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收回目光,与卿对视,唇齿轻启,温声道: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一瞬间,苍月心吟的世界万籁俱静,她终于还是听到了她想听到的。
即便,她始终未曾问出口来。
先生于我独一无二,我于先生无可替代。
可是终究缘浅,此生无期,她清楚,先生也清楚。
她的眼角在风中,渐渐湿润,看着这位先生,含情脉脉。
红唇柔柔,话语绵绵。
“先生,来生若是缘未尽,宁负苍生不负卿。”
许轻舟淡然一笑,收回目光,又看向明月,悠悠开口。
“好,到时候,我去寻你。”
“嗯嗯,到时候,我等先生。”
声音顿了顿,认真再道:“不止一世。”
成年人的世界,感情是心知肚明的,想法是理性理智的。
可是爱,本就热烈……
那一夜,枯坐天明,未曾饮酒,未曾品茶,只有明月,清风,女皇和先生。
那一夜,相谈甚欢,不曾说爱,不曾谈情,只有闲聊,浅谈,过去和过往。
可是,姑娘却仍许下一诺,她说:
若有来生,沧海桑田,海枯石烂,非君不嫁。
可是,先生还是说了实话,他说:
天下之大,佳人无数,容颜万般,无尔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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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春。
一日清晨,天尚未醒。
国师府中,司马四人静悄悄的走了出来,顺着长街朝城外而去。
那日风很轻,脚步声也很轻。
那日的清晨,街道格外冷清。
许轻舟许久未曾回京,也未清晨上街,故此纳闷。
问了一句。
“往常这条街也这么少人吗?”
清衍耸肩,表示不知。
无忧有些心虚,下意识的躲开了目光。
唯有小白,理所应当的道:
“你起这么早,鸡都没起床呢,人没起不是很正常。”
许轻舟没有深究,继续赶路,反正也要走了,管那么多作甚。
三娃安静跟随。
是的,他们要走了,近几日来,他们先后辞掉了官职,也卸掉了身上的担子。
还是如往常一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悄悄离去。
对此,三娃并未感到有任何的意外,因为先生总是这样。
他们早已习惯,即便离上次离别,时隔十二载,却也无不同。
用先生的话说,来去如风,无需那些繁琐的礼节。
大费周章,反倒让人伤感,与其如此,不如悄悄离去。
不止是帅,也是洒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兴许这就是先生的宿命吧。
自然也是他们的宿命。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越走越感觉不对劲的许轻舟,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小白一句。
“小白,你这次,确定没有走漏风声吧?”
小白瞪着眼珠,愤愤道:“你都问八百遍了,我是那种人吗?”
清衍轻切一声,表示无法苟同。
却被小白一个眼神,吓的缩了回去。
许轻舟挑了挑眉,确实,小白这孩子,虽然有些时候不靠谱,但是从不会对自己撒谎,敢作敢当。
只是总感觉有些奇怪罢了,这街道太安静了些,人都没有。
抬头看了看天,暗和亮各有大半。
“可能真的是早了些吧,也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继续前行,脚步匆匆。
城外。
来京都的路上,亦有三骑朝城门的方向赶来。
一者:苍月曹,二者:麟,三者:崔城。
崔城曰:“麟,你确定,人真是今日走?”
麟道:“当然,昨晚,我亲耳在墙根听到的,错不了。”
苍月曹道:“在快一些,就要到了,可千万别错过了。”
城内。
许轻舟四人已经牵马到了城门口。
却见九门大开,空无一人。
就连守卫的巡防将士,也未曾见到。
许轻舟不语,继续前行,小白却是分析道:
“不对劲啊,这些兵士都去哪里了,老许,不对,这有问题啊。”
望着城外,许轻舟懒得多想,刚过城门便翻身上马。
“管那么多作甚,走了。”
小白抓了抓耳畔的银发,狐疑的紧,却也只得上马,出了城去。
无忧,清衍,紧随其后。
此时,天光大亮。
出了城,向前看去,大道笔直,空无一物,就如那头顶的天,不仅清澈,而且干净。
就连一片落叶,杂草都不曾见。
四人神色各异,表情精彩。
入眼所见,无不透露着三个字。
不对劲。
无论是空无一人的城中街道,还是空无一人的城墙,又或者大开的九门,还有眼前,干净的大道。
都是不合理的,这可是京都,一座容纳着数千万百姓的城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其中若是无人左右,怕是说与鬼听,鬼尤甚不信。
城外那棵前行必经过的槐树上,有三个人,一个踩在最顶上的一根枝干上,将其压弯。
往下,一人坐在树梢上。
往左,还站着一人。
此刻三人的手上,都拿着可远观万物的望远镜,配上一身修为,遥望那远方的城门口,清清楚楚。
自是见到了刚出城门的一行四人。
“父亲,真的出来了。”
苍月曹凝眸,身体前倾,树杈也跟着摇晃,舞动着一头白发。
“没错,那是先生。”
麟自然也看到了,只不过他的表情与二人不同,带着悻悻的笑,幸灾乐祸道:
“呵呵,空无一人,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他很高兴,只是因为,他未见有一人给许轻舟送行,就如当初,他陪魏国公走的时候一样。
顿时感觉,积压在心底那十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散了开来,他也彻底的舒坦了。
“这就是报应啊,该。”
然而下一秒,他的释然却再次被滔天的震撼,瞬间填满,并感受着无知而带来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