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紫色的袍子缓缓移至杜青窈的身边,她未敢抬头,眼角余光只凝着那双金丝银线绣祥云暗纹的千层底黑靴。她认得这个声音,更认得这靴子,这衣裳。
司礼监提督大太监——万千里,万公公!
心肝轻颤,杜青窈握紧了袖中的手,谁人不知这万千里是多么可怕的存在。明明只是个太监,说到底也只是个半残废的阉人。
偏偏就是这个阉人,执掌司礼监,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可怕。
所有人都知道,万千里的剔骨手法乃是天下第一,连皇上见着都赞叹不已;又听说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剥下整张人皮而不沾一滴血;甚至于发明了宫内两大酷刑:醉骨和萤刑。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熬过这两大酷刑。
杜青窈不知道醉骨和萤刑到底是怎样的刑罚,但心里想想就发怵。什么样的人,才能想着变着法的折磨人?在万千里的世界里,没有仁慈可言。
“在这皇宫里,公主殿下可以肆意可以任性,但如果动了司礼监,您觉得皇上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千里慢条斯理的走到萧明颖跟前,礼数倒是尽得周全。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在何时何地,万千里总
会做到万无一失。即便手握大权,可面对萧明颖的时候,该行礼该恭敬,都不会落人话柄。
“哼,你敢拿父皇来压本宫?”萧明颖切齿,“万千里,你这个够奴才,你可只是同谁在说话?父皇跟前,本宫才是他的骨肉至亲。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跟本宫相提并论?”
万千里倒也没生气,瞧着依旧温恭之态。
在杜青窈听来,这声音里没有半分不敬之色。
只听得万千里声音低柔的开口,“老奴愈发年迈,言语间思虑不周,老奴该死,请公主恕罪!”
他没有分辨,可谁听着都觉得这话惊心。老奴?是啊,他可是皇帝跟前的老人了,这些年皇帝对他的倚重早就超过了一个太监的范围。由此也可知晓,他于皇帝跟前的分量。
公主虽然是皇帝所生,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皇家,公主的作用仅限于联姻。皇室不愁吃穿,帝王不愁养老,所以连承欢膝下的作用也可以就此作废。
萧明颖到底也是宫里长大的,虽然被惯得任性至极,可母亲是姚贵妃,自然也会耳提面命。对于司礼监这帮阉人,她看不过去倒也拎得清。
“狗奴才!”萧明颖的鞭子狠狠甩在杜青窈的背上,眸光
狠戾至极,“走!”
音落,萧明颖拂袖而去,显然是拿万千里没办法。奴才虽然是奴才,可这奴才是在皇帝跟前当差的,这天下都是皇帝的,谁又能拿皇帝怎样。
万千里掐着帝王的喜好,博帝王欢心,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杜青窈的身子止不住的颤,萧明颖临走前的那一鞭子带着恼怒的愤恨,所以下手格外重。皮开肉绽的瞬间,鲜血染透了脊背。冬日里的衣衫本就厚重,若没有十足十的力道,血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染透的。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万千里的声音与寻常太监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掐尖的刺耳,带着几分柔软,夹着些许磁重,乍一听就像是晨钟暮鼓一般,让人听得心里很是舒坦。
众人行礼,皆面无表情的退去,唯有杜青窈仍是跪在那里,任由鲜血浸染脊背。
她没敢抬头,也没敢起身。
司礼监提督大太监到这香坊走一遭,肯定不是为了同公主斗嘴,惹公主不快。这样一个阴测测的太监,心里头藏着宫内最阴暗的东西,见不了光,却隔着距离都能觉察到瘆人的寒凉。
那双黑靴子停在她跟前,但并没有停多久,头顶上旋即传来他的凉薄之音,“带进
来!”
瞬时,便有太监一左一右挟起杜青窈,不容分说的将她往屋子里拖。这屋子幽暗至极,只有门没有窗户,乍一看就跟冰窟窿似的,黑漆漆的幽冷。
杜青窈被重重丢在地上,她勉强撑起上半身来,眉眼担虑的望着四周。
黑压压的一帮人,就跟阎王殿的索命鬼一样,一张张惨白无光的脸。在杜青窈看来,万千里真的是活阎王,他端坐在白灿灿的人群里,即便身陷昏暗中亦能一眼便可见。
他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却也这样的凉薄入骨。
这是香坊的禁地,说是禁地还不如说是剥皮房。屋子里虽然悬着人皮,但没有半分血腥味,相反的,淡淡的花香在空气里游荡。
“李辛夜?”万千里低吟着她的名字,“浣衣局里的奴才,怎么招惹了公主?公主将你送入香坊,可知意味着什么?”
杜青窈喘着气,“奴才知道。”
万千里不吭声,手心里好似捏着什么,顾自把玩着。
四下安静得出奇,果真如阎王殿一般死寂。
她继续说道,“公主是想看看奴才的骨头有多硬,更想看看奴才会有怎样的下场。”声音低柔,没有绝望也没有颤抖,反倒带着几分坦然。
万
千里寻思着:初生牛犊不怕虎,怕是不晓得司礼监的厉害。
“你可知这牡丹园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万千里尾音拖长,“进来了,也未必能出得去。”
“奴才此前不知,但是现在知道了。”杜青窈磕头,“承蒙公公不弃,奴才一定会好好的制香。不负公主所望,不给公公您添麻烦。”
万千里笑了,笑声满是嘲讽,“本座什么奉承话没听过,这样无惧无畏的,倒是不多。你且说说看,你都会做什么?制香这种事儿,香坊里人人都会,有些个还是万中无一之人。你若没什么本事,这香坊怕是容不下你。”
“奴才……”杜青窈垂着眉眼,她虽然不是真的李辛夜,但她的确会制香,这都是娘手把手教的。只不过她当着娘的面发过誓,决不可轻易在外人跟前展露。
娘说过,若是被人看出来,会招来杀身之祸。
下一刻,万千里忽然起身往外走,似乎已经没了耐心。
黑暗中响起孙公公尖锐的冷笑,“还愣着干什么?扒了皮,剁碎了做花肥!”
杜青窈骇然扬起头,正欲开口。
谁知却有人先她一步开了口,“公公!”
那声音清清脆脆,还带着几分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