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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1章 无处容身
    朝云昔已经想不清,也不想再去回忆自己是怎么从那样一个极端糜烂而恶臭的环境里逃离出来的了。

    脚上时不时传来的酸痛感还在不断告诉着他,自己应该是跑了相当远,相当久,相当长的距离。

    他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话打给水云。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电话音的等待,终于听到了那个,在此时已经不再是让他感到安心,取而代之,是会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声音。

    “没错,我想你也是时候该知道这个,而且,你也应该认清楚这个现实了。”

    “能在一个姑且还算有着明确的法律制度的国家当中,产生这种量级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并还能让他们有一个明确的容身之处,那肯定多多少少都会和这个国家的政府有些联系。”

    “更何况,这种你看不惯的俱乐部,或者用你的说法,就是邪教,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是杀不净的,它有着需要让它存在的人在,而这些人不但不在少数,甚至还是身居高职的,我想……这多多少少,也只能算作一种无奈。”

    “什么?你说你要退出?别天真了,朝云,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少有你的容身之处了,中国俄罗斯,你都是个逃亡的罪犯,在欧洲方面也有着你的通缉,如果你再把好不容易搞起来的在日本的生活也毁了,你还能去哪?去哪也都是个艰难的完全全新的开始……”

    “而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就摆平这一切的,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点。”

    朝云昔在一番和水云的交流,而自己所说的也都是些没有什么太多感情色彩的只言片语之后,终于像是找到了某种目标和决心,缓缓地,虽然语气依旧平静,但却像是怀揣着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炽热坚决的情感:

    “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并没有想离开日本,也没有想逃去什么新的环境,我是要用我自己的身份,毁掉这整个让我感到恶心的裙带关系。”

    “你知道你说的话……在我看来,不,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绝对的痴人说梦吗?”水云在沉默了好一阵之后,缓缓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也许吧,但这至少能让我感到我是活着的,应该说,这就是我唯一的活下去的动力。”

    他们之间的对话,自此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往下发展什么了。

    随着电话的挂断,也就意味着,朝云昔和两个巨量级的黑道组织,算是彻底闹掰。

    不仅仅是这两个组织,他们手下臣服于他们的,还有着不少和自己有仇有怨的小的组织,这同样是自己所没办法忽视的。

    这一次回到自己那本来就没什么,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的住处。

    房门门锁倒是没有像是“军队”那次那样,非常迅速地就被更换掉,让自己彻底进不去。

    但即便是这样,朝云昔也完全没有一点打算,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

    看向就在自己这个一时的住所隔壁的那栋小别墅。

    门口又一次挂起了出售出租的字样。

    朝云昔动身出行。

    他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而且,对于他所面对的这种纷繁错杂的环境,也根本没办法去做出什么明确的计划。

    虽然听上去可能不太靠谱,但眼下的他,却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在这样的他的念想当中,他所想到的自己要去做出的第一个决定,那就是离开京都。

    他坐上了电车,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要乘坐哪种交通工具,这还都需要再去考虑。

    也许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念想或者是什么神经在自己的头脑中作用。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自己这次出行的目的地点——

    东京。

    这大概可能说出来都算不上什么理由。

    仅仅是因为,这是个让人能更加联想到日本政府的城市,仅此而已了。

    在前往东京的列车上,朝云昔拿起了一本在上车之前临时从车站附近的书店里买来的一本不算厚的书本,他甚至都没有详细地去观察一下自己手上这本书究竟说的是什么方面的内容,就已经匆匆走进了车站内。

    现在再一次坐上列车的座位,也给了他终于有拿手上的书来作解闷的机会了。

    翻开书本的几页,朝云昔才逐渐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本有关于脑科学和心理学之类的书籍,倒是也颇为符合他现在这种混乱的头脑和心境,继续翻上几页,他现在虽然可以用日语和人进行沟通,但说实话,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文字阅读上和他这个被赋予的能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在阅读日语印刷出来的文字上,尤其是这种没有任何插图的纯纯理论科学书籍,还存在着一定的麻烦,这也就让他的阅读速度并不是很快。

    书上的内容,在一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给朝云昔带来什么所谓代入感之类的东西,只是把这种纯理论的讲述,他当做是一种小说之类有故事性的文本进行阅读,姑且还是给自己带来了些许继续翻下去的动力,而不是只是一味感到不断的枯燥,使得自己连这个唯一能消磨时间的东西都丧失掉。

    阅读了大概有十来页之后,给朝云昔留下的比较深的一个,书上所提到的理论就是,人在刚睡醒之后的八个小时的时间之内,是最容易让自己产生改变,以至于最终能够让自己的生活发生变革的一个阶段。

    虽然不知道自己上一个经过一个完整的睡眠是什么时候了,但现在的他,即使还留存着一种对于相对已经安稳下来的生活的留恋,也已经不存在那种继续留给他留恋和墨守原本生活的机会了。

    毕竟,列车是不会停下来的。

    书向后翻上几页,又出现了一个对朝云昔来说比较有吸引力的说法。

    “比起犹豫不决反复对一个自己即将试图进行的改变进行质疑,不如先放弃过多的思考,先做起来你想要做的事……”

    这似乎,刚好印证了自己此次的行程。

    即便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什么有名的专家,可信度如何也不得而知,可就是因为这种有些机缘巧合的文字和自己现实生活的交融,却给了朝云昔一种埋藏在心底极深之处的底气一样的情感。

    而在朝云昔把手继续翻向书的下一页之时……

    “哇,你在看的这本书,请问,咳咳……不好意思,请问先生您看的这本书,是《惰性与变革的思考》吗?”

    在自己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走上来的身着灰色西装的中等身材男子。

    男子个子应该也算比较高,戴着金属边框的眼镜,梳着那种典型的日本中年上班族会留的平头,头发发丝灰白之中,还尚存着姑且能占大部分的黑色,面孔一副方方正正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有家有室,有稳定工作的普通中年男性。

    按说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主动在这种地方去搭讪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除非是对方看着面熟,或者真的就像他自己刚刚说的,是对自己手上这本书感兴趣。

    而他也确实,将这本朝云昔手上的书的完整书名报了出来,甚至朝云昔自己都没有太刻意地去记忆这书的名称,在听到了对方一上来这样的发言之后,他还翻到了封面看了一眼。

    “果然是您看的就是这本书,啊呀,想不到啊,现在还会有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朝云昔语气很冷淡,这也是自然,现在的自己又不是去什么地方求职或者是旅游,不妥当的和一个完全不明底细的人产生过多交流,这段时间已经给他留下足够多的苦头了。

    “啊,真是失礼。”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手伸向自己的西装内衬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似的东西,递给了朝云昔。

    接过名片的朝云昔,映入眼帘的便是在上面最为醒目的对方的名字——

    大江诚介。

    其他的内容就是个自己所不了解的,疑似是什么汽车还是自行车之类的生产公司的公司名称,以及对方“部长”这个职位。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一丝熟悉的感觉。

    视线又落回自己手上的书籍的封面。

    而在书名标题的下方,就印着作者的名字。

    上面写的是,大江诚介。

    不会吧,真的就这么巧吗……

    朝云昔只得稍稍缓和一下自己刚刚那种冷淡的情绪,带着几分客套的模样说着:

    “该不会,您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都是过去的事了,哈哈,很感谢您能买我的书。”

    看的出来,大江诚介相当开心的样子,这种表情即便是朝云昔第一次见这个人,也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很久没有露出来过了,更何况还是对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

    看起来,这也仅仅是个普通……能出版书籍的人也已经不能算简单的普通了吧,看他名片上的公司名,也能些许地察觉到,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现在应该是已经从事了和出版书籍完全不搭边的人生道路,也许只是偶然见得自己过去的事业被人重新提起,出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中年人才会懂的无以言表的成就感。

    现在最关键的是,自己要如何展开接下来和他的对话。

    总觉得,要是说“我根本不认识你,这本书只不过是我乱买的”这样的话,可能有些太伤人了,先不提这种行为会不会给自己暗中树立一个,以后说不上什么时候会来报复自己的敌人,这样的行为本身也违背了朝云昔此时的情感。

    如果手上拿的是本烂书他倒不会产生这种说法会对不起对方的想法,但情况是手上书的内容看上去似乎并不赖。

    “这还真是巧啊,居然会在这儿遇上您!”

    这样的话,当然也是有些不妥,弄得自己好像是对方的忠实粉丝一样,搞不好会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什么过多的期待,到时候不好收场。

    对了,要不就用他书上自己所说的理论,不要犹豫不决的乱想,先做了再说。

    在这样的念头加持之下,朝云昔脱口而出的话是:

    “要不要坐在一起?大江先生。”

    “可以吗?太好了,多谢,呃……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Asaguo就好了。”这里,还是让对方不要把自己的底细全摸清,姑且用一个自己名字的日语读法,让对方先不要看出来自己不是日本人。

    “哦,好的,asaguo,请问,是写成朝云,两个字吗?”

    “是的。”写过书的人就是会这样吗……

    “还真是不太常见的姓氏。”

    看样子,自己这下是没法避免要接下来的一路都和对方产生不间断的交流了。

    至于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会说出让对方坐在自己身边这种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话?

    这只能归咎于今天的车上,人真的是不太多,空出了很多座位……

    “呀,只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这本书发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我却还能看见有人在读,当时就有不少人批评我的这本书,理论全都是抄袭别人的,自己加入的东西全是垃圾……”

    “是吗?那个,虽然说起来有些失礼,不过我今天是第一次读您的书,我虽然还没读完,但看上去应该不至于像您说的……”

    “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对自己有一个认知,我知道我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当时就是想着用上我大学所学的脑科学和心理学的知识,去做做样子,结果到头来书是出版了,可完全没有人会看,这又不是什么通俗小说,虽然也有一些比较娱乐性的内容在,但当年也是完全无人问津的程度,偶尔听见有些书评,也大多都是我刚刚说的那种……只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到了今天还会有人看到这本书,哈哈……”

    大江最后那几声干笑,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无奈的情感在。

    “大江先生您现在,是没有从事这一行了吧?”

    “当然了,如果靠写书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话,大家就都不用去上班了,我现在是在一家生产自行车的工厂工作,虽然……这当然和自己以前的梦想完全不搭,可姑且也算是能养活得了自己了。”

    “哦,是这样,那您这次,是出差?”

    “嗯……也可以算是吧,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和进口钢材的公司谈合作……啊,先别说这些枯燥的工作了,我知道朝云先生您可能没什么兴趣,但是,您不知道,我在看到有人还会拿起自己年轻时候写的东西,脸上露出津津有味的表情一页一页读下去,讲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真的是非常感谢您!”

    也就是因为是坐着站起来不方便的缘故,否则朝云昔感觉对方差点就要激动地给自己鞠上一躬的架势。

    “没什么的,那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您也都说了自己不再写书之类的了,我想我也不能说祝您写得越来越好这类话……但是我还是要说的就是,真的付出了心血……总会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给您带来回报的。”

    “是的,是的,我现在切身实地地明白这一点了!”

    “而且您也不用这样感谢我什么的,该怎么说,我毕竟也仅仅是买了本您的书而已……”

    “不,绝不是这样的,这是您对我的认可,是对我而言无比的光荣,至少也能让我明白,我曾经的努力不是浪费时间和青春……这样,您买了这本书花了多少钱,我双倍补偿给您。”

    “不用了,这是没必要的啊。”

    “不,很有必要,不能让您给我带来这么大鼓舞的时候还要您自己破费。”

    “真的没必要,毕竟又没有花多少钱,我还是负担的起,而且如果你为自己的书付钱了,那到以后回忆起来,这种喜悦感不就大打折扣了,就好像是你把自己的作品强买强卖出去的一样。”

    “这样的话……那个,请问朝云先生您要到哪里?”

    眼下的情况,就算是撒谎也大概是隐瞒不过去的,姑且就直接摆出事实,走一步看一步。

    “东京。”

    “真巧,我家也住在东京,您到东京,是办什么业务?”

    “不,也没什么业务……该怎么说呢,别看我这样,实际上我刚刚辞职,就想着到东京会不会更好找工作之类的……”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经过思考就说出来的,实际上自己的现状,如果换在正常人的处境,似乎差不多就是同样的意思,到了东京之后,他确实也就只有身上的一点存款,到头来还是要找个办法去为自己讨生活。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年轻人不用担心一次两次的辞职,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基本上平均下来几个月就会换一个职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换了一共得有二三十个工作了……”

    大江像是又思考到了什么,继续说着:

    “那朝云先生您,之前从事的是什么类型的工作,如果我可以帮您的话,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给您找一份合适的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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