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竹亭,紫沂宸身披黑色大氅站在雪地中,看着远远向他走来的楼岑。
楼岑不似谷中的装扮,此时,穿着白色锦袍,仿佛与这一片雪白融于一体。他右耳上的银饰随着走动,一步一响,似要撞入他的心间。
“楼岑……”紫沂宸突然觉得喉间发涩,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距他离谷已有半月之久,内心的想念,在此刻直冲胸膛。没错,他想他了,尽管他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他不能抒之于胸,即使断袖之风在赤翎并不少见。可,楼岑不同,他自小生在谷中,对外界的事了解甚少。他不能自私地剥夺楼岑娶妻生子的权利。
他想往前走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似乎被这片雪地不断往下拉扯,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个少年,面含笑意地走向自己。
“这是你送我的?”少年于自己一步之遥,停下脚步,脸上依旧带笑,将右手抬起,说出的话异常冰冷。
“是,你喜欢吗?”此时,紫沂宸似乎听不出少年的语调,对于自己还未送出的银镯,早已出现在少年的腕间,也不好奇。他只是关心,他是否欢喜。
只见少年嫌弃地将手腕上的银镯取下,毫不留情地丢在雪地上,踩了一脚,弃如草芥。
紫沂宸不明白,楼岑为什么会这样。他蹲下身子,将沾染着冰雪的银镯,极为小心地捡起,捧在手心。
“楼岑~你……呃!”
就在他站起身时,楼岑朝着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袭了一掌。
“紫沂宸,你是个骗子!”少年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风雪中。
“等等……楼……岑……”紫沂宸似乎被困在原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楼岑的名字。
“公子!公子!”听之见紫沂宸陷入梦魇之中,提高了嗓音。自家殿下都唤了一晚上楼神医的名字了。早知如此,就该把楼神医带上。
“嗯~”紫沂宸被听之唤醒,才后知后觉他只是大梦一场。无从辩解和心痛的情绪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摸向怀中,空空如也,着急地问,“听之,你可看见我怀中的锦盒?”
“没有啊!”听之见他醒来,刚松了一口气,当下就被问的一头雾水。
“你派人去城外竹亭,找!”紫沂宸不顾身后的伤,走下床,手撑在桌上,“让言之在京都全面探寻,找到楼岑!”
“您是说,楼神医真的来了京都?”听之诧异地看着自家殿下,还以为他是心之所系,梦之所牵呢。没想到楼神医真的出现在京都了。
“嗯。”
“对了!公子,你这伤不会与楼神医有关吧?”好吧,怪他多嘴。感受到他身边的温度骤降了几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呃,公子,还有一件事!”
“说!”
“璟灏公子他们见过你真容了。”听之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紫沂宸这才意识到,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已消失不见。想来昨夜在竹亭之人,也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
“无妨。”既然他们想知道,那他便光明正大地让他们知道。
待听之离开,紫沂宸手捂住胸口,那一掌似乎真的打在了他的胸口。楼岑说他没有坦诚相待,说自己骗了他。这是事实,他无从狡辩。眼下,只盼早些寻到他人,确认他无事,才能宽心。
紫沂宸走出房间,看着院子里,黄璟灏和招财两人穿着厚厚的大氅,在雪地里撒着欢,互相扔着雪球。
若是楼岑在,定也是这般,开心自在吧。
说好陪他看雪景,今年初雪,他们同在京都,却无缘共赏。
梦中的楼岑说的没错,是他食言了!
突然,一颗雪球朝他砸了过来,他闪身躲过。
“祁兄!”黄璟灏见他安然无恙,连忙将衣服上沾染上的雪拍掉,才走进廊中。瞧着他盯着自己看,窘迫一笑,“南方极少下雪,第一次见,一时玩入迷了,嘿嘿。”
“无妨,注意一些,不要染上风寒了。”紫沂宸注意到他的发丝间尚有积雪,便吩咐身后的招财,“招财,快领你少爷回屋换身衣服,然后去厨房取一碗姜汤。”
“好嘞。”是他大意,过于贪玩了,还好祁公子提醒。不然以自家少爷的性子,晚间必然要生病的。
“祁兄?”被紫沂宸盯得有些无所适从,黄璟灏问着。
“哦!无事。”紫沂宸回过神,梦魇过于清晰,他刚刚仿佛把黄璟灏的脸看成了楼岑。
一抹思绪在脑中闪过,快得抓不住。
似乎出于萍水相逢的默契,黄璟灏对他的容貌不好奇,紫沂宸也没有过多解释。
泽晖殿
鸣东一如既往地守在外殿,一支竹箭从宫墙外飞入,稳稳插在一旁的石柱中,石柱被穿透,可见扔竹箭之人的武功非同寻常。
鸣东朝着宫墙外飞身而去,却未见人影。只好飞身回到殿前,拔下竹箭,将竹箭上的纸条取下,瞧上一眼,瞳孔一震,赶忙将纸条握在手中,走向殿内。
“殿下!”
一向冷静自持的鸣东竟然露出惊慌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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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紫浚泽坐在案前,捧着兵书,聚精会神地读着,见鸣东神情慌张地跑进来,便将手中的书置于案头。
“属下刚发现一枚竹箭,竹箭上有一张纸条,写着……”鸣东顿住,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属实,但于殿下而言确是至关重要。
“写着什么?”紫浚泽凝眉。
鸣东不发一言,将手中的纸条呈于紫浚泽。
展开字条,上面写着:冬雪至,九子归。
紫浚泽将字条看了数遍,声音轻颤,“可有发现是何人所为?”
“那人武功了得,竹箭没入石柱,待属下追去,早已不见身影。”鸣东如实回答。
“若信中属实,那送信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送信之人不知是敌是友,能在深宫之内来去自如,应是宫中之人。但放眼整个皇宫,除了父皇的赤翎卫,还有谁能有如此能耐?难道,九弟之事是父皇一手策划?紫浚泽想不通,但知道九弟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殿下,这信若是各个殿里都送了,那……”连鸣东都知道,想要沂王殿下死的人有很多。
“这几日,你多关注一下各殿的动向。午后,我出宫一趟。”紫浚泽得鸣东提醒,心里的喜悦又被担忧所替。若沂宸身在京都,他一定要先把他找出来,护他无虞。
“殿下,陛下传唤,御书房觐见!”高福莱身边的小福子公公恭敬地站在殿外,高声道。
紫浚泽心生疑窦,父皇下朝后很少召见他。走出殿外,看到小福子弯腰站在一旁,便问道,“可有提及所谓何事?”
“听干爹说,户部钱侍郎来报,昨夜落雪,积雪较深,城南新建的房子倒塌数十间,伤亡人数还在统计。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呢,殿下需注意着些。”小福子提醒着,御书房殿内,现在怕是风雨欲来哦。
“什么叫积雪较深,房屋倒塌?引起火灾?”紫浚泽加快了脚步。在他准备暗中跟着太子前往昌州的时候,父皇令自己协助工部和户部来安置来京难民。城南是为水患来京的难民建的新居,才四个月不到,多大的雪,能把房子压塌?简直天方夜谭!
“二皇子殿下,你可算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高福莱远远瞧见紫浚泽,便迎了上去。
“高公公。”
“殿下,进去如实说便是,千万不可起冲突。”高福莱小声提醒着。二皇子虽不是此次安置难民的主事,却有监管之责,现下出了事,第一个问责的当然非他莫属。
“还不滚进来!”殿内传来煜帝气急败坏的声音。
紫浚泽不作他想,踏入殿内。
刚推开门,便被一个玉盏砸到脑袋。
他分明可以躲过,却任凭天子发威,额头涌出血色。
他不管不顾,双膝下跪。
站在一旁的钱昶吓得不敢吱声。
“浚泽,你可知错?”煜帝看着儿子顶着受伤的脑袋,跪在地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榆木脑袋,就不知道躲一下!
“儿臣不知!”紫浚泽冷声回答。
“好一个不知!”煜帝内心那一点点疼惜也因此消散,刚忍住的怒火直冲发顶,“让你去安置难民,结果倒好,年关未至,刚建的房子就倒塌了。你是怎么监管的?啊?!”
“儿臣去查!”紫浚泽跪地答道。他不知是何故,只能去现场看过,才能得出结论。
“查查查!当然要查!”煜帝怒意更盛,老二这个直肠子,真得是气死人不偿命!“二皇子监管失责,罚一年俸禄,即日起,闭门思过,不得出泽晖殿!”
“父皇?”紫浚泽抬额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还不滚回去?”煜帝厉声道。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高福莱走进殿内,朝着煜帝说着,眼神却示意紫浚泽尽快离去。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紫沐阳进殿,叩首。
“起来吧。”煜帝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紫沐阳起身,与紫浚泽并肩而立。
紫浚泽转身,与他擦肩而过。
“此番叫你过来,是要你去查一下城南的案子。”煜帝捏着酸胀的颞颥穴,继续道,“具体事宜,钱爱卿会与你细说。年关将至,限你在三日内查清,可有疑问?”
“儿臣领旨!”紫沐阳跪地叩恩,与钱昶退出御书房。
“高福莱,给老二送些祛疤的伤药去!”煜帝臭着一张脸说道。
“得令!”高福莱笑嘻嘻地应着。
“你这老滑头!”煜帝的脸上陡增了一些笑意。
“陛下,有朝一日,殿下们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高福莱认真说道。
但愿吧……煜帝看着殿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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