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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这么一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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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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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12月23日……星期六……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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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放下一些人和事,世界能空出那么大一块来,看见许许多多的人和事。这种轻松也挺好的。事太多,不小心磨蹭到凌晨,被困意打败,只好占用今天的语文课时间写日记啦,嘻嘻。

    昨天下午,校越野赛跑一如既往在大堤上举行,跑步的选手和观赛加油的观众也一如既往地半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和艺婷都按报名计划去参加了女子3000米。根据去年的参赛经验,满以为我这次意志坚定点,跑完全程不会太难,跑过之后,对自己的意志力才有了新的认识——并没想象中的坚定,脆弱有余。

    女子3000米发令时,男子5000米已跑过半程。前半程跑过去还算比较轻松,中间乐为骑自行车陪着我跑了一段,随着我加速很快便把他甩在后面。他没加速,在后面陪着其他参赛的同学,给他们加油鼓劲。跑过中点返程,五脏六腑各器官开始叫板,呼吸着干冷的空气,鼻子、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越跑越觉得肝和胃疼,在疼痛的对比下,反而不觉得腿酸了。停下来走两步,“症状”稍有缓解,再继续跑,症状也继续。于是思想便在“跑”与“走”中摇摆、煎熬,步子也在“跑”与“走”中不断变换。

    回程途中又遇到乐为,他骑车督促我往回跑,我想向他寻求点精神上的支撑,对他说:“跑不动了,走会吧?!”

    满以为他会说“不能走!走了就再跑不动了!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之类的话,然后我迫于外部压力再努力坚持坚持跑到终点,谁知他竟答应了我走路的请求,我的精神支柱瞬间碎了一地,恨不得坐在地上,一步都不想走了。

    在堤顶的黄土路上走了一会,看见黄子怡艰难但持续地往前跑着,一步一步超过了我并不断远去。她都跑到我前面去了,我在干什么?赶紧把散落一地的精神支柱架好,我以维持继续向前的步行,并向乐为伸出手寻求助力:“拉着我跑吧!”他毫不犹豫,拽着我,拼命蹬起了自行车。霎时,我觉得自己快到要起飞了,只是腿的频率跟不上胳膊向前的速度,感觉随时会摔倒。跑了一阵,乐为松开手说:“你自己跑吧,没多远了,快点,加油!”

    我独自向前跑去,不多远看见陶然,我努力笑了笑,只是面部正与五脏六腑的疼痛抗争,表情过于狰狞,不知是否挤出了笑意。他没说话,目送我向终点跑去。最后冲刺的百十来米,蒋丽琴、盼盼、丁静、建国、莫凌波、邵伟等等很多熟人在堤坡边为我加油,连毛广海也咧嘴笑着地对我喊:“快跑呀,加油!”整齐的牙齿在黝黑的洒满芝麻的烧饼脸上显得格外洁白,关心与真诚溢于言表。不太亲近的人给予的激励,我觉得格外感动和珍惜,拼命加快脚步向终点冲去。

    终于,在接力似的鼓励下,我跑完了全程。刚一冲过终点,我就被东霞和奚萍姐架住,扶到堤坡边的草地上,艺婷给我递了瓶水,乐为和单凌云围过来问我感觉怎么样。在冲线后倒在东霞和奚萍姐怀里的那几秒中,我精神是瘫崩的,是总算结束后的不可收拾。遇到困难时,习惯了爸爸不冷不热让我自己解决的态度,习惯了妈妈大惊小怪的责骂。看见大家对我关怀备至地照顾时,心里突然觉得好暖,反而感动得有些受不了,于是赶紧重新振作精神,努力站起来走了走,以行动告诉大家:我没事。在被同学朋友环绕的圈子外有点远的地方,陶然一个人默默地望着我们这边,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孤寂。是的,我们属于不同的圈子,即使有交集,也会有矛盾和摩擦,就远远相互守望吧,也很好。

    尚小庆和尤友玲毫无悬念拿了名次,这是他们的拿手项目,三年来他们从未失过手,区别只是名次上下的变动。艺婷跑了半截跑不动,叫何斌骑自行车给了驮回来。我没得什么拿得出手的名次,在冲刺前几十米,我看见黄子怡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过了终点线。她跑在了我前面。

    从小学到初中,黄子怡和我当了九年同班同学。我俩家离得很近,父母是同学、同事的关系,从小到大我们都玩在一处,在班上也时常会被老师相提并论。按理说我们应十分亲近,事实却是我俩熟悉中有些疏离。在我眼中,她是异端中的同类,同类中的另类。但表面上,我们始终关系很好。

    小学时她、蒋丽琴和我作为班上成绩最好的孩子,总是在各方面被老师当做榜样表扬,于是,大家习惯性地会把我们看做一类人,觉得我们就应该学在一起,玩在一起。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她想跟我们在一起学和玩时我们才在一起,她不想时我们就不在一起。她总是很有主意地主导我们“小团体”的分分合合,我总是傻傻地跟在后面被选择或者被迫接受结果。蒋丽琴则是经常被她针对和孤立的对象。我觉得蒋丽琴被孤立得很无辜,偷偷和蒋丽琴玩被她发现时,她便会和我“断交”,等过一段时间或她心情变好,我们又会“和好”。

    我妈常对我说:“黄子怡比你精明多了,你就傻愣愣的!不过太精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跟她妈一样,是个又精又尖酸刻薄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愿意吃亏的。少跟她在一起玩!”我妈对她的评价我没什么好反驳的。的确我们在一起时常玩的游戏就是她安排自己当小姐或者公主,我和丽琴扮演丫鬟。对于我妈的话,我也不全当真。因为我放假在家百无聊赖时,她也会问我:“你要不要去黄子怡家玩啊?”但成绩不好的孩子的名字从不会出现在这个句式中。

    初中开始学物理化学,她成绩略有下滑,却一点不影响她一如既往地拉帮结派搞小团体,主导“分分合合”的小游戏,和另几个女生八卦吴莉和“饼子”的绯闻。当然,孤立排挤吴莉,她属“首功”。体育课她总是能逃就逃,各种运动和劳动她也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用她的话说:“哎呀!那些有什么好的?!跟男生一样弄得一身的臭汗,傻不傻啊?!我才不要呢!”

    我在她的小团体里看她长袖善舞“指点”这个那个,默默看她成绩下滑,看她考试时肆无忌惮地抄袭、作弊。我妈看了成绩单总会说:“看看,黄子怡一天天精怪得不行,只爱漂亮,成绩下滑了吧!你以后还是要多跟苏小鹏玩,少缠这些九精八怪的人!”这句成绩下滑的定性让我冒汗,也让我对成绩和爱美的讨论缄默不语。我鄙视她作弊,却无法做到痛恨和唾弃。我知道她成绩下滑只是偏科,对理化不感冒而已。

    就这么个不爱运动的娇小姐,在满是女生的文科班,竟然报名了女子3000米越野跑?!这事太不可思议了!以她的性格,绝不可能受人强迫而报名。也许,她变了,我也变了。她从柔弱变得柔韧,我却被消磨了意志。眼睁睁看她超越我都无法激起我全部斗志奋起直追,还要向乐为求助。返校的路上又遇到蒋丽琴,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看见黄子怡了吧?!她居然也报名了,冲刺时竟然还跑在我前面。她那么讨厌运动和出汗,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蒋丽琴努努嘴答道:“不知是以前不懂事,现在长大了,还是受中考失利的影响,或者家里不如以前挣钱了……总之,她这几年和以前比变化挺大的。”

    “她中考体育成绩不好,拉了分,我知道,不过应该不至于影响这么大吧?她不是也跟你在一个班吗?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她是出钱进我们班的,你不知道吗?好像还出了不少,可能有大几千上万吧!她爸以前做生意赚挺多钱的,这几年觉得这边生意不好做,就去了外地。不知是亏了还是没挣到多少钱,然后……发现有个女人跟她爸在一起,她爸也不怎么回来了,倒也没说要跟她妈离婚……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很复杂……”蒋丽琴说得断断续续,眼神闪烁,表情神秘。

    “啊?!这样啊……她爸去外地做生意我知道,别的我妈倒没跟我说过……”我不知回答什么。

    “这种丢脸的事,哪好意思昭告天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的?我有事先走啦,拜拜!”蒋丽琴骑车往她家的小吃摊去了,我回学校拿书包。

    艺婷邀人晚上去她家玩,和校学生会茶话会的时间冲突了,我选择了去艺婷家。到她家才发现她还请了不少人:东霞、金燕、乐为、单凌云、陈舟、何斌、建国和丁静。艺婷妹妹比我们小不了几岁,倒是很喜欢粘着艺婷。艺婷妈妈做了几个菜,要赶着去舞场跳舞,剩下几个菜便交给艺婷。何斌去给她帮忙,我们也不需要谁张罗,自助吃零食、聊天。其实在一起也没什么可玩的,无非聊天、吃饭、看影碟,但在校外这样一个没有老师和家长、自由相处的场合,却让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在、安心。

    开了一桌斗地主,乐为、金燕、东霞和陈舟几个牌搭子斗得不亦乐乎,其他人或围观或等着上场。建国和丁静在茶几旁边嗑瓜子边聊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建国聊国际形势、经济发展、学习方法、游戏电影,什么话题他都能侃侃而谈。丁静笑盈盈地陪着、听着,偶尔附和,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和谐的画面让我觉得自己的参与有些多余,不过我还是加入了他们聊天的队伍,他们也丝毫没表现出被打扰。

    我跟丁静聊起了前些天张小豆所说的万念的那些事,丁静没有丝毫诧异,平和地说:“她啊,她不是什么善茬。‘水痘’说的大部分可能也是真的。初一那会,我经常去职校找曾子华玩,曾子华和万念上同一所职校,碰见过几次万念和她姥姥对骂。她姥姥去学校找她要钱,说她拿了她姥姥留着养老的钱。她骂她姥姥是个老不死的捡破烂的,说她才不会拿她的钱——嫌她的钱脏。她姥姥就骂她是个小骚货,在外面勾搭男人。骂得那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学校门口那条巷子里好多人都听到了。万念也不甘示弱,回怼她姥姥:‘我骚不骚关你屁事!我骚不骚都不会拿你的脏钱!’每次两人车轱辘话都能骂好久。”

    “那她到底有没有拿她姥姥的钱呢?原来小学的时候,她姥姥也说她偷她的钱。”我想探究清事实真相,以丁静的人脉关系,总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可生活里哪有什么事实真相啊。

    “谁知道啊!”丁静继续道:“她们从来都是各执一词,各说各话。不过那时万念的确穿得挺时髦的,很难把她跟她那个捡破烂的污糟姥姥联系在一起。后来没多久她就转学了。曾子华说她爸把她接去市里了。”

    “哦,那估计就转去‘水痘’她们学校了。”我似乎理清了线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吧。不过前些时候在我们家店里碰到她,她说回来看她姥姥,顺便逛街买买衣服。她还是穿得挺光鲜亮丽的,只是很成熟,不像学生。有个年纪有点大的男人陪着她,那个人我也不认识。”

    我开始对‘水痘’的话深信不疑,对号入座:“哦,说不定那就是‘四眼’的那个大哥。今天跑步,你看见黄子怡没?”我又开启新话题。

    “嗯,看见啦!感觉她变化好大啊,才几年啊,都不像原来的她了。”丁静感慨。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似乎找到了同盟军,“蒋丽琴说她家出了点事,不知道她的变化跟那些事有没有关系。你知道不?”

    “不知道。什么事啊?你说说。”丁静的好奇心被我勾起,我便把从丽琴那听到的事原原本本跟她说了一遍。女人间的情谊便在这样的八卦交换中不断加深。

    艺婷的菜炒好上桌,大家都围桌坐下,建国煞有介事地举杯,说起了祝酒词:“感谢艺婷组织,这么好的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开心!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开心!”在建国的带动下,几个男生都纷纷站起来祝词,这时我才发现他们不少人杯中倒的是啤酒。桌上,我们像大人一样吃吃喝喝聊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问起大家对元旦晚会的想法和期待,艺婷和陈舟第一反应是想办法把老班支开,其他人也附和他俩的意见。他们觉得老班是个老古板,有他在肯定有很多限制,大家都无法玩得尽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以我对班上这些人的认知,如果晚会没有老班镇场子,没有人能把大部分人圈在教室里。估计晚会开始没多久,发完零食后人就会散去大半。不用说玩不玩得尽兴,连流程正常推进到结束都是件难事。也许,对他们来说,晚会有什么内容、是否正常进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晚会的时间组织小团体自由活动才是尽兴的标准。

    饭后,艺婷拿出刚租的周星驰喜剧电影影碟放进她家新买的影碟机中。直到艺婷妈妈回家,我们又恢复“学生”状态,各自乖巧地告辞,回学校的回学校,回家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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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碟机现在已是能进民俗或年代博物馆的老古董了,在当年却是响当当的时髦、科技“炸子鸡”——脱离电视台的播放限制,想看什么、想什么时候看自己掌握,这是享受自由的美好。就如同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电视,谁家有一台都会邀请亲朋好友去看,分享节目信息的同时必能收获满满的艳羡。

    从“影碟机”这个“时空隧道”,我又看见了当年急于摆脱家长束缚、探究社会和生活真相、享受成长的“我们”。少年不知愁滋味,在一切可能的间隙,努力“去家长”化,追求自主自由,又极力模仿家长的样子,行为处事。如今的“我们”,又有多少人已步入“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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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干年后,在科技与大数据的计算下,我在网上看见了万念,她亲密地挽着我的前表姐夫,身边是前表姐夫的一帮“改朋友”。另一个表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手机递给我和表姐展示道:“看看看看!网络跟我推送了什么?!我一开始还怕看错了,仔细看看,真是他!这些‘改朋友’是他在牢里一起劳改认识的,现在好像跑去海南混了。”惊讶之余,她又郑重地对表姐说:“你可不能让他发现你也在海南,又去纠缠你!”表姐看过手机后一把推开,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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