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柔,带着不怀好意的寒意,不停撩拨着沈安若的秀发与衣裙。
皎月极盛,如细纱般轻盈,无法触之,却又无孔不入,洗涤着万物。
沈安若映月而出,柔影婆娑,即成绝色。
皙白的脖颈,沐满月光,似已分不清肤色,犹如附上了万千精灵,不时闪动。
她要比月温柔,更比寒月暖心,纵使月光如梦如幻,也难抵她的微微侧眸。
齐麟举目而望,只觉人间尚暖,佳人难负。
——月阙再好,也免不了高处不胜寒。
——以往只知仙人弃下仙途,也要留守人间,如今才知传言非虚,仙人所留恋的应也是天外之人。
他想到这里,目已成痴。本就坐于木阶之上的他,其身影更是黯淡,似也成了无魂之体。
——所谓魂牵梦绕,并不局限距离,哪怕近在咫尺,也恨不得紧紧缠绕。
——所谓成痴,必少不了熟知与陪伴,一见钟情自也成了一种肤浅。
沈安若走出房外之刻,便下意识张望,又在侧眸间定神,自若凝之。
她不需要妩媚柔笑,也不需要故作体态,已能使齐麟心跳加速,脸颊涨红。
她步影端庄,身影却婀娜妖娆,以至于驻停之刻,齐麟仍痴傻成灾。
“这一切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对吗?”
她见齐麟不言,如乖巧孩童般静静仰望着自己,其眸光纯净,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黏性感。
她索性蹲身,轻轻抚摸下齐麟的额头,又道:“怎么?王爷这是病了?”
“凝脂肌肤映月光,玉骨冰肌胜雪霜。天外飞来仙子态,月色黯然作霓裳。”
“纵使不披红妆艳,清辉之下亦无双。从此不提广寒门,只言孤独已沧茫。”
齐麟喃语之下,竟已成诗。
沈安若惊眸心喜,尚未问及诗句可是作于自己,齐麟便已垂眸躲闪,神色慌张。
“只言孤独已沧茫...只言孤独已沧茫...”
他的眸光飘忽不定,内心似在经历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不停低吟着最后一段诗句,竟颤身落泪。
沈安若当即捧住齐麟的脸颊,急切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本王...本王...”齐麟突得揽下沈安若,其眸光锐利,眼眶中又仿佛被灌满了星辉。他神情凝重,眉已皱到极致,只是片刻凝望,便吻了下去。
这一吻是那般得措手不及,似又一吻天荒。
沈安若来不及反应,更在不明原因下睁圆了眼睛。
“夫君...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被齐麟堵嘴,声不成句,仍想为齐麟解忧。
齐麟无视着她的关切,更无视着所有的一切,越发用力,越发下压。
沈安若心慌成灾,开始用双手轻推,又在挣脱间瞥见远处的丹阙脸上已扬上了微妙的笑意,瞬间面红耳赤,不禁紧身。
“齐麟...你放开我...她们都看着呢...”
齐麟再次无视。
“齐麟,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就咬你了...”
齐麟仍不知收敛。
沈安若狠狠闭眼,闭眼之刻也狠狠地咬住了齐麟的下唇。
没曾想,齐麟不但不喊不叫,还纹丝不动。
——嘴被咬,虽无法移动,索性就定格在那里,主打一个任性。
在此情况下,沈安若只得屈服,放弃了抵抗。
月影斜垂,露已更重,不知何时院中无声,亦不知何时人影匿迹。
齐麟缓缓抬头,望月而自若,呆眸而沉寂。
他的嘴唇还在渗血,偶尔品尝下血的滋味,似也无关紧要。
微微欠起身子的沈安若先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又频频打量齐麟神态,揣摩着齐麟的心思。
这种情况,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
——很多时候,齐麟总能一刻疯狂,一刻沉寂。
这也正是她会感到自己无用的原因,她根本不知齐麟在想什么,哪怕是一丝端倪都看不出。
女人的占有欲就是这样,不止想掌握男人的行踪,更想掌握男人的思想。
一旦掌握不了,就会十分沮丧,沮丧中又有焦虑,焦虑过后,便是心伤。
心伤,来源于各种假设与遐想,更会在各种假设和遐想中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失败。
——在这个世上,无论男女,心中都会暗藏着一股劲,而女人却又偏爱与自己较劲。
“齐麟,我不想与你争吵,但,我真的受够了。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还有...你刚吻我又是怎么一回事?吻就吻呗,你怎么又突然不吻了?有什么事能比吻我还要重要?”
齐麟无声,神情却越发冷肃。
沈安若,又接着说:“我是觉得你不要凡事都瞒着我,就拿晚娘一事来说吧,你本不愿加快行速,可你最终还是赶来了。我甚至觉得你比我还要早到长寄镇,不然又怎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呢?”
“你我既是夫妻,就该坦诚相待,如果凡事都能有所商量,也能避免很多误解和麻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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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话语不断,每说一句都会观察一眼齐麟脸上的变化。
可,每次都听不到回应,岂不又成了自言自语?
她微微皱眉,怒意渐起,“你这是打心底里不愿与我讲话,是吧!?”
齐麟突得起身,一本正经道:“按时间来算,妖?也该回来了...此时不回,定是出现了变数...”
他不仅变得一本正经,还连连上望观察起了天象。
沈安若见之,那是更气了——暂不说,接吻接到一半,就停下了。就眼下,齐麟又是担心其他女人,又是观察天象的,这是要逆天不成?
“齐麟!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你是来自外太空的非主流吗?”
面对沈安若的质疑,齐麟是丝毫不理会。
只见,他跨步而上,又飞跃至六角亭的顶端,赫然一唤,“月华何在?”
月华应声而下,似一直隐藏在屋檐之巅,从未离去,“少主,有何吩咐?”
齐麟,道:“北疆雪原,无人会是妖?的对手...倘若,有什么事连妖?都觉得棘手,必也会对我等造成威胁。”
月华,紧眸回道:“少主是说...”
齐麟扬手,抢言道:“孙成背后应另有其人。现下想来,单靠一个老迈糊涂的孙焕,孙成又怎敢对安若下手...”
“人之所以聪明,就聪明在自认有人兜底上。孙成长居于此,自没见过太多世面,能将一些略有能耐的人视为贵人,也属人之常情。既然,孙焕为他兜不了底,那自然也有一位能为他兜底的人。”
“只是...在这北疆之内,本王还真就想不出何人能成为他的底气和靠山...”
月华,迟疑道:“要不要我去寻一下妖??”
“不必,妖?不会有事的。”齐麟从怀中掏出一物,掷向月华,又接着说:“你马上书信于沈将军,命他将几年前随他一同到虎崖关的原五万京畿驻军调来。你手上乃是本王的私印,沈将军见之,自能明白一切。”
“必要在书信中写明,原五万京畿驻军只能昼伏夜行,不可暴露行踪。”
月华,拱手回道:“属下领命。”
随着月华步入房中,齐麟也踏亭顶而下。
他先是瞥了一眼沈安若,慢慢负手,微声道:“天寒露重,王妃随本王回房吧。”
“本妃才...”沈安若刚想将他的话顶回去,他已率先朝房门走去。
“喂~!齐麟!你给本妃站住!”沈安若本想说:本妃才不回房呢。可面对如此自以为是,还独断独行的齐麟,她只得小跑追上,欲要好好理论一番,“齐麟,你在发什么神经,你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奇怪吗?你能不能与我好好解释解释,你这一整套操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先是莫名其妙地吻本妃,又莫名其妙的...”
她小嘴不停,越说越来劲,整个人都气嘟嘟的,更是频频叉腰,连连吐气。
齐麟倒好,非但装作听不见,还有模有样地整理起了床铺。
他大概是有些嫌弃孙成睡过的床榻,好在柜子中存放着叠好的皮毛,他将其铺在床榻上,也将原本的皮毛扔在了地上。
“这些皮毛被串连得很好,虽不及皇家的皮毛精致,却也是上等的虎狼皮。”
他缓缓转身,又缓慢说道:“安若,今晚你就睡在上面吧,切不可染上风寒。”
沈安若猛地一怔,她喋喋不休了上百句话,齐麟才回她一句话,且还是一句无关紧要,又使人有些暖意的话。真是让她倍感头疼。
——这应也算是一种关切吧...
——虽只回应了这一句话,但,终是显露出了在乎。
——只要还在乎着,那即便前面上百句皆无回应,好似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垂眸间不停思量,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在没找到平衡点时,她大概会一直傻站着...
然,齐麟又哪会给她思量的机会,已在她尚不察觉间将她抱起,轻放在了床榻上,且还盖上了皮毛被。
这次,齐麟已无多余的动作,他静静地躺在沈安若身旁,闭眼无声。
“夫君...”沈安若的声音已柔,她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平复下心绪的,“你是不是在怪我擅作主张,非要马不停蹄地赶来长寄镇?”
齐麟,缓缓回道:“不怪,本王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只是,你当好好读读《货殖列传》和《越王勾践世家》,学一学范蠡范大夫。凡事有度,方能自保无恙。”
沈安若猛然欠起身子,“夫君这是觉得安若读书少,有些不知进退?”
齐麟仍闭着眼,沉默了起来。
沈安若狠狠瞪了齐麟一眼,又略显得意道:“夫君怕是有些小看本妃了,本妃不仅懂得进退,还曾在太师府中读过范蠡的故事。”
“只不过,夫君应是对那范蠡有什么误解。要说“有度”,必要首推“汉初三杰”中的张良,张良不恋权位,晚年云游四海,不但避免了韩信之结局,亦留下了盖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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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麟,淡淡回道:“愿闻其详。”
沈安若微微撇嘴,随之激昂,“要说起范蠡,就少不了“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名言。后人也多根据这句话,传颂范蠡的品质与才能,但,如果我说这句名言只是范蠡看到一人的死相后,才得以悟出。如此,不知夫君会不会觉得本妃有些狂妄?”
齐麟在听。
沈安若,接着说:“越国攻破吴国宫墙之刻,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人人都想斩杀夫差。唯范蠡一人穿梭于宫殿长廊之中,只为寻找西施的身影。”
“范蠡虽助勾践灭吴,却也自知德行有亏,不该将西施这般弱女子推出做为灭吴的工具。找到西施,保下西施,也就成了范蠡进入吴国皇宫后的首要之事。”
“可,范蠡找到西施之刻,西施身上却插着越国的兵刃,范蠡当即想到越人进入宫墙后,一顿屠戮的场面。他钝痛无比,极度自责,返回越国后便郁郁不乐,食不下咽。”
“但,这并不是范蠡离开勾践的原因。因为,他能理解越人的仇恨,即便西施被误杀,他也无法责怪任何人。”
“真正让范蠡决定离开勾践的导火索,则是他被册封为越国上将军之时。勾践的确封赏了所有有功之人,但,却也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西施。勾践自觉女人无足轻重,亦不想被后人说成要靠一个女人才能完成复国大计。”
“勾践这一举,只为保下霸者威名,却也着实寒了范蠡的心。”
“若按夫君的话来说,那便是勾践连一个女人都容不下,又怎能成为明君?今日,他勾践拒提西施之功,那明日便也容不下任何人,所以,范蠡才在心灰意冷之刻悟出了“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句。”
齐麟闻之,微微扬起嘴角,慢慢说道:“这虽只是你的猜测,可本王并不认为你是在胡说八道。”
沈安若微微一笑,缓落身姿,一脸满足地闭合了双眸。
她等这一机会已经很久,久到使人沮丧,久到让人无力。
——出嫁后的女子,其最大的心愿也是想得到自家夫君的认可。无论哪种认可,只要是认可,她们就会很满足。
听到齐麟的回应后,沈安若睡得很快,一个重新找回自信且还倍感满足的女人,自也会一番沉醉,再无愁绪。
无愁绪的睡眠,也自然是最有质量的睡眠。
房中已静,齐麟听着窗外的风声,也睁开了双眸。
风声并不大,他却听得很真切。
下得床榻的他,对着窗台斜下的月光缓缓摇头,随之,轻轻地点燃了蜡烛,又将蜡烛轻轻地握于左手。
返回榻前的他已不愿再躺下,他轻轻地坐下,又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沈安若的脸,从额头一点一点地划向沈安若的鼻梁,又一顿一顿地从其鼻梁划下,直到颚下。
他划得动作很慢,慢到似要铭刻下点点滴滴,哪怕是极其细微之处。
就这样,他划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划过多少次,都无法记下沈安若的脸部轮廓...
直到划得心力憔悴,直到划得泪珠滴落...
“从此不提广寒门,只言孤独已沧茫...只言孤独已沧茫...”
他又低吟起了未到房中时自己所作诗词中的最后一句,每言一次,便就有泪珠落下。
“只笑广寒空寂寞,不想若儿自己过...如今,我齐麟尚能讥嘲一番广寒嫦娥的寂寥,可,将来若儿之寂寥又该对何人诉...”
“越想陪伴,就越想抓紧;越想抓紧,就又越想陪伴。陪伴,应是唯一能掌控一人的办法,而,本王这一生却也只想掌控若儿你一人。”
“若儿不开心,本王会知;若儿开心,本王也会知。有人欺负若儿,本王会灭之;若儿想惩奸除恶,本王亦会同往。”
“可...本王似乎又做不到...因为,本王无法不为父王、母妃报仇,本王也在沈将军面前隐瞒下了最重要的心声...”
“其实,本王之所以言死,并不是他萧文景有多厉害,也不全为若儿你能跨过我这道阻碍,能真正成长起来...而是,我一直都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有我死去,我才能有查清父王、母妃死因的机会...”
“然,我一旦死去,世上也便再无镇北王。既不再是镇北王,又如何能保下自身安危...”
他再次抚摸起了沈安若的脸,继续微声哽咽道:“我并非有心刁难你,也并非不知如何才能使你愉悦...只是,我更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永远不要放弃镇北王妃的头衔,也永远不要交出北疆...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亦会不惜一切手段,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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