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房影安预想的一样,失去水源和戳破铜球阴谋后,珧山上的山匪大本营彻底陷入一片混乱。
那个所谓的“铜球仙人”被陷入癫狂的山匪首领拉下围墙,之后会遭遇什么大家皆心中有数,被当众戳穿骗局,想来山匪不会再恭敬友好地对待他了。
拆穿前山匪对他有多么虔诚,拆穿后就有多愤怒。
将山寨里的秩序打乱后,曹副将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人在
一两天后,不少山匪陆陆续续从寨子里跑了出来,一出来就被士兵带走。
曹副将估算着山寨里的人数已不足以连续投掷巨石与滚木时,立刻下达命令——进攻山寨!
山间一改往常的平静,士兵的呐喊声响彻整座山头。
悬崖对面的敛苍山中,搜寻山匪踪迹的巡防队也听到了震天响的呐喊,那是珧山之上最后的攻势,预示着这次剿匪进入尾声。
李二郎拎着大刀跟在曹副将身后,钻入石洞冲进山匪营寨中。
进攻的士兵只是在山寨口遭遇一小股顽抗势力薄弱的抵抗,他们的攻势如同破竹,将抵抗的贼匪斩于刀下。
看着昔日的同伙被杀,温热的血液迸溅砸在脸上,山匪清晰地知道大势已去,不再反抗,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留在寨子里的还有许多妇人与孩童,他们茫然地看着冲进山寨的士兵,束手无措地站在原地。
曹副将当然没有为难他们,让士兵将他们聚集起来,待下山后交于县衙的人处置,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搜寻山匪头目与那个“铜球仙人”的下落。
李二郎紧随其后,冲进山寨,对于主动缴械投降的山匪,他们都不会再挥刀相向。
他们将妇人与幼儿赶至一间空屋子中,避免闲杂人影响他们的行动。
寨子原本是一幢废弃的寺庙,山匪们将寺庙加固修整后,又在周围加建了密密麻麻的木屋和草屋,寺庙后的悬崖边有一个大水池,如今里边的水几乎见了底。
李二郎仔细搜寻每一间屋子,终于在一间木屋里发现已经死去多时的杂戏师和他的同伙们。
他们的死状凄惨,体无完肤,看来被恼羞成怒的山匪头领折磨了许久。
房影安跟随李二郎进来,看到杂戏师的躯体,缓缓呼出一口气,既然人已死,算是了了此番来剿匪的目的。
这些人也算得上死有余辜,若他们一直在街头杂耍,万万落不到现在这个结局。
他将铜球放回杂戏师身前,物归原主,随后便退了出去。
李二郎与其他人将山寨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发现山匪头领及其亲近的同伙,思来想去,只有最后一条路。
果然,曹副将派人在悬崖下搜寻,果然找到了他们的躯体。
至此,珧山剿匪告一段落。
那些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人,身份已不再是农民,户籍自动变更为流民,曹副将只能将这些人交给县令处置。
至于敛苍山里的山匪,如今他们是无能为力。
剿匪并非是很困难的事,最麻烦的是怎么安置那些山匪和他们的家属,有人犯了罪而有人只是被逼无奈,要是能留在村子里,谁会愿意在山中颠沛流离,过着不稳定的日子。
剿匪结束,石梁重新热闹起来,田里全是忙着割麦的人,县衙的人也来了,县尉亲自带兵再次来到石梁,从曹副将那儿接过投降的山匪及其家属。
“曹副将军威武!除去山单最大隐患!”县尉看着手下的衙役清点人数,与曹副将攀谈起来。
“不敢居功,此番多亏房公子提前识破山匪的计量,献上攻心之计,某才得以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山寨。”
“原来如此,房公子高明!”县尉张望,却不见房影安:“房公子……”
“贼匪已除,房公子先行一步,返回甘州了。”
“可惜可惜……”县尉也是军人出身,身材魁梧,他看了一圈没看到房影安,却看到熟悉的李二郎。
只见李二郎从悬崖方向走来。
一个时辰前,他将房公子领到一条古山道上。“公子,这便是石梁的古山道。”
房影安决定走古山道回甘州,虽然路途崎岖,但他计划已久。
“以前在游记上时常看到描写敛苍山古山道,今日终于有幸走上一回。”
相较于房影安的兴致勃勃,李二郎有些担心:“公子,虽说古山道是条近路,周遭的风景秀丽,但不可不提防山匪啊。”
房影安摆摆手:“无妨,我已安排好防合在半路等候。”
李二郎听到他这么说,就不再劝了,珧山剿匪声势浩荡,敛苍山里的山匪短时间内应该会夹紧尾巴不敢出来。
房影安牵着马,望着高高的敛苍山,贼匪已除,砸在心上的石头不复存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他的话也就多了一些:“官家下令剿匪,并非要将所有山匪全都消灭,而是针对那些占山为王、行拦路抢劫之事的山匪。可最根本的事还未解决,将山匪赶下山也没有办法安置,如此往复,便是难解之局。”
他没有奢望李二郎会回答,李二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官家已然着手去做,寺庙之事就是开始,将来会好的。”
从王权贵族中拿回土地还给百姓,哪有这么简单,任凭这个人是一国之主,对抗势力庞大而复杂的权贵,也要徐徐图之。
房影安暗叹,孺子可教。“你是我难得刮目相看的人,论才识你不及那些秀才,可论常识你高于太多人,比有些饱读诗书的人更聪慧。”他一想到做会题上对“神迹”深信不疑的那些人,就觉得希望渺茫,只盼望那些人能够听劝。
上位者的夸奖听听就行,李二郎并未放在心上,“多谢公子赞许。”
直到房影安打马上山,消失在厚厚的树影中,李二郎才只身返回。
后续的扫尾工作就交给县尉,交接结束后曹副将带兵赶回兵营,巡防队的人也可以回家了。
此时距离李二郎离开家已经过去八天。
打马临行前,曹副将还不忘李二郎的奖赏:“我不仅欣赏你在此次剿匪中的气魄,还有前两次处置山匪的勇猛,这口铁锅在家里等着便是,自会有人给你送来!”说完他便带领着士兵离开。
李阿爹与李长吉从山上下来,看到同在石梁、正与曹副将说话的李二郎,皆是心里一惊,随后不难想到李二郎来石梁的原因。
等副将军走后,一众村民拥到李二郎身边,听说此番剿匪李二郎功不可没,刚才副将军还说要赏二郎,这才纷纷过来打听剿匪过程。
这些天他们一直待在敛苍山里,除了追捕那十几个运水的山匪,就没再见到其他人影。
虽说解决山匪对村子有益,但他们也想在上峰面前崭露头角,得到将军的赏识。
石梁巡防队的人直接拉着李二郎不让他走,山上的事还没讲完,怎么能放李二郎回去!
“那铜球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号称能用铜球杀人吗?怎就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呢?”
“铜球在众目睽睽下,腾空飞起,这事传得咋咋乎乎,听说县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二郎,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快与我们说说!”
李二郎为了快点回家,三两句话将那“铜球仙人”的把戏告诉众人。
铜球会飞不过是因为一条丝线。
“丝线?!”
那条丝线非常特殊,此鱼线更细更韧。相比于飞舞腾空的铜球,那条丝线才更加珍贵,既有弹性又有韧性。
想着,李二郎轻轻摸了摸衣兜,确认那条若有若无的丝线还在。
“那杂戏师有两个同伴,他们手中持着一条极长的丝线,杂戏师手中是一条短的,若是表演铜球在手中浮空,便是杂戏师自己操控那条短线,丝线一端绕在铜球的沟槽中,一端缠绕在手上,以脑袋为支点,缠有丝线的手向后牵拉丝线,便能将铜球拉起。”所以杂戏师才刻意留着光头。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种把戏,唬得大家都相信了?那些山匪也太惨了,相信了神迹索命,竟真的胆子大到下山劫持商队,闹到州府派兵剿灭,最后落得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那……铜球究竟是如何腾空高飞的?”
李二郎顿时想起纪清越伏在他耳边,指着那两个同伙解释他们的作用时的场景,当时心里来不及紧张与害羞,现在想起来,忍不住面上一红。
这么多人在等着解释,他稍稍镇静,继续说道:“因为杂戏师的两名同伙,他们两人站立于杂戏师的左右,手中牵拉一条长丝线,杂戏师将长丝线绕进铜球的沟槽,两人控制长丝线,便能将铜球甩至空中。要达到蒙骗众人的程度,想来这三人私下里已经练习多年,才能配合无间。”
做什么想不开要加入山匪,以“神迹”名义掠夺不义之财,这种绝活,开个杂戏班子,也能解决温饱。
流言中神神秘秘的铜球一下子被揭穿了里面的把戏,大家顿时对“神迹”大失所望。
竟然能这样?这样都能被骗了?
解释完铜球里的诀窍后,石梁的人终于肯放李二郎回去,毕竟大家都离家许久,他们不好扣着人家太久。
李二郎是能回去了,可一路上还有其他村子的人同行,他们追着问更详细的事。等李二郎回到家,腿没累着,嗓子已经冒烟了。
在“神迹”光环的加持下,李二郎与山匪的故事又火了一回,就连书院里的李三郎都听说了二兄的英雄事迹。
别人将这事只是当做一则故事,说了就过了,可他听得又惊又惧,没想到家里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剿匪的事浩浩荡荡,闹得县里人心惶惶,州府还特地派兵去珧山剿匪。没想到二兄也亲身参与了这次剿匪,而且还在里边贡献甚大,甚至以身犯险引诱那劳什子仙人现身,迫使那仙人使用铜球对二兄下手,直至最后被二兄戳破其中的把戏。
李三郎在书院里缓了许久的心神,杜渊劝了好长时间才将他劝回,否则他就要同山长和夫子请假,立刻下山跑回家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县试了,不能功亏一篑,到时候还要劳累二兄照顾全家。
这么想着,李三郎又去看书复习了。
李二郎终于回到村里,李阿娘看到儿子回来,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李二郎差点失声痛哭。
听脚步快的人回来说丈夫与大郎只是在山下封锁,而二郎是实打实地与山匪面对面,还跟那什么鬼仙人对峙,差点没了性命。
“无事了阿娘!我们都平安回来了!”
李阿娘擦了擦脸上的泪,“对对对,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如今华郎与月娘得了个小子,你阿翁阿奶决定七月中旬大办两个孩子的百日与满月,到时候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他们离开家的这么多天,李刘氏的小儿媳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
李二郎赶紧与堂兄贺喜,家里有惊无险地度过危机,还添了两个小孩,这就是最好的事。
李阿娘与弟媳李刘氏拍板决定,今天就在家里做一顿丰盛的晚食,吃完后他们再回家。
人群里的李锦娘看到二兄背着竹筒安全回来,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天忽然发现竹筒不见了,她吓得魂飞魄散,已然成为她这辈子的最大阴影。
老宅里,蒙在大家头上的阴霾已经散去,大家一起准备晚食,一片喜乐融融。
李二郎悄悄喊下妹妹,“越郎让我代为与你道歉,他说吓到你真的实在对不住了。”同时竹筒里传来纪清越闷闷的声音:“妹妹,真的抱歉,你阿兄发现你还对我突然消失的事耿耿于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说一声,真的不好意思啊!下次要失踪,我一定会提前跟你说的!”
李锦娘心里一阵暖,二兄还是那么细心:“无事的,纪阿兄也是担心二兄。”想了想,她悄悄与李二郎说:“阿娘在灶上给纪阿兄留了一份饭食,本想带回家再给纪阿兄的,不若二兄现在就去拿?”
灶房里,李刘氏看着大嫂另外分出一份饭食,不由得诧异:“阿嫂这是?”
李阿娘一点也不慌:“呃……二郎夜里总是饿,常常要跑去灶房找剩饭,我便想着拿一份回去,等他晚上饿了自己找来吃。”
李刘氏点点头,确实是这样,长身体的孩子都容易饿,如今大嫂家的粮食紧俏,不能大口大口敞开了吃,况且李二郎这次在山里待着这么久,吃多点补一补总是没错。
于是她帮着李阿娘多装了一碗。
走到灶房门口刚想进去的李二郎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感慨,阿娘的借口找得真好。
总之,他顺理成章地端走饭碗,回到房间给纪清越送去。
傍晚,两个家庭十几二十口人聚在一起吃饭。一个屋子坐不下所有人,索性将桌子都摆在院子里,大家迎着夕阳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画里,纪清越捧着饭碗看着满山坡的棉花苗,心里更是熨贴。
饭桌上的故事当然离不开主角李二郎,幸亏有阿爹和大兄在一边帮忙讲解,否则李二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两片嘴皮子要吧嗒吧嗒个没完。
李二郎火了,李四郎当然也借着这阵风,在孩子堆里又火了一把。
这半个月里,不断有小孩上门缠着他讲一讲石梁村剿匪的故事。
也就是这半个月,大家都在忙着割麦的时候,纪清越终于拿了到他在这个世界落户的凭证——户籍纸。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记载他什么时候出生,来自哪里,落户在哪里。
他与这个世界,总算有了一丝牵连,不再是一个漂浮着的人了。
村子里最近流行起一种新的割麦工具——“钐刀”,用这个工具站立着割麦,既提高效率,又节省力气,不必再一直弯着腰了。
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新工具,李二郎当时并未解释,而是等纪清越拿到户籍后,便不再与人遮掩,直说是纪清越发明的。
于是村里人对素未谋面的“纪清越”充满感激。
纪清越是谁?
岭南人士,年方廿三,落户于甘州府山单县城西杨树胡同刘记羊肉铺对面的铺子间。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陆绿终于收到阿爹的信:珧山贼匪已除,吾儿可归矣。
收到信的当天,侍女们立刻着手收拾行李。
来江南一年了,终于可以回长安了!
“绿娘,姨父来信了?”身穿蓝色褙子藕粉长衫杏色八破裙的绮丽女子走进来,看到侍女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怎这么快就收拾行李了?”
陆绿待在闺房中,垂着长发,看到表姐便拉着她坐下:“丹娘,你也知眼下我不得不走,阿爹已定好路线,明日我便去与外祖请辞,后日就走。”
许丹自然知道,自从官家动了江南,就有好几股势力缠上来,打压他们家,他们家都遭到如此对待,更别说身为左仆射大人的女儿、她的表妹了。
江南的事愈演愈烈,他们报复不了远在长安的姨父,就盯上了绿娘。
“好吧……你走后我也要出一趟远门。阿兄来信,让我去一趟甘州山单,接手胡蒜之事。”许丹握着陆绿的手,眼里尽是依依不舍。
陆绿一听,喜道:“阿爹便是安排了人在山单附近接应!”
两姊妹欢喜地抱在一起,分别的时刻又推迟了不少!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