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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章 杳杳钟声晚!
    快乐总恨时间短,李三郎的年假即将结束,不等过完十五,初十就得去县学报到。

    初九这晚,李阿娘与李阿奶忙着给李三郎整理更厚实的衣被,书院不同家里,炕火总是烧不旺,若是夜里冻生病了,就等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三个郎正在书房里,李三郎一边收拾书册一边听四郎背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李二郎正盯着挂画琢磨,这些天纪清越除了忙着割麦和处理麦穗,还做了水碾和石碾,接下来要开垦草庐前的空地,如今画中已然出现明显变化。

    虽然看不到画里的气候变化,但若是画中的东西被纪清越改动,还是会显现出来。

    此时他就看到一个新的大石碾摆在草庐右边,而看不见的水碾,放在草庐左后方的溪边,被层层树木遮挡,听纪清越说那里水流湍急,适宜推动水碾。

    先前李二郎想给纪清越帮一点忙,纪清越当然同意,谁知等他才将木头递出去,木头竟瞬间在李二郎手中化成一摊黑水,当时书房里的其他郎都呆愣住了,没等他们打扫地上的墨迹,随后黑水便消失不见了。

    纪清越立刻明白了,一开始就属于画里的东西不能拿出去。种子和其他东西都是从外边拿进来的,所以可以拿出去,木头、水、石头都是画里的,拿出去就会消失。

    可烧制后的碗与煮成汤的水却没事。

    李二郎深思:“汤里的肉和面都是外边递进去的,若是这个道理,制碗的土和水都是可都是画里的材料啊。”

    他提醒了纪清越,制碗的土和水是就地取材,可火不是,第一次点火是他自己钻木取火,第二次却是借用李二郎的打火石点起来,至今仍未熄灭。

    弄清楚这事后,纪清越感到一阵后怕,上一次他意外逃出外面,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身体像是要融化了的难受,如今他已成为这画的一部分,意味着他不能在外面久待,否则就会再次“没命”。

    知道这点他也没有气馁太久,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好太多,有种子,有人陪他说话,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自从纪清越现身,书房就变成他们几个郎的“秘密基地”,打扫也不让李阿娘来了,搞得神秘兮兮的。

    纪清越做的水碾并非他的原创,而是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种物件,除了碾轮和碾槽是石制的,水碾的支架和转轮都是木头。

    整体是一个“工”字型的物件,上边是碾槽,下边是水转轮,立着的支架顶端连着一块碾板,碾板卡在碾槽里,水流推动水转轮,随后带动上面的碾板,就能将碾槽里的谷粒压成粉末。

    他把之前收获的十斤多麦穗脱粒,最后剩下五六斤麦粒,其中筛过种的麦粒比较饱满结实,产量比未过筛的多那么一点点点,种的不多,还分不出具体差距,但光从麦子的优质率来看,播种前还是多一个步骤——筛种比较好。

    这些青麦水份太大,不能直接碾碎,所以纪清越决定泡发这些小麦做麦芽糖。

    收获小麦的当晚,纪清越就将脱粒的麦子放入陶罐中静置一夜,第二天起来将麦子倒在簸箕里,摊开薄薄一层,五斤麦粒用了好几个簸箕。这些簸箕都是跟李二郎他们借的,幸好这种天气他们家用不到簸箕。

    李二郎问起簸箕的用途时,他还神秘兮兮地保密。

    簸箕摆在房间里,温暖的房间相当于暖房,平日里要经常给麦粒浇水,吸足水份。

    不出两天,这些麦粒都长出五六厘米的绿芽!

    接着,在他剁麦芽的时候,分批把糯米煮熟,随后将晾温的糯米与剁碎的麦芽混合在一起,放入木桶里静置发酵。

    发酵的时间到了,纪清越打开木桶上的盖子,麦芽与糯米蛋发酵液里充满淡淡的甜味。

    他生起两炉火,一大一小两个罐子,熬煮糖浆。

    一直到入夜,糖浆终于变得粘稠,颜色十分好看,麦芽糖总算是做好了!

    最后纪清越算了算,熬制出来的麦芽糖不过三四斤,可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五斤麦粒和十几斤糯米,差不多二十斤粮食。

    消耗率太大了,难怪糖是一种奢侈品。

    他用木棍搅了一点糖,拉起来放进嘴里,又甜又有粘性和嚼劲,与小时候街边小贩里卖的味道差不多。

    纪清越给自己留了一小罐,大罐的就给李四郎他们吃。

    兄弟三人尝到糖时,都是眼睛一亮,十分惊讶的表情,李四郎抱着罐子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过年时买的饴饧早就吃完了,没想到纪阿兄竟然会做糖,还给他们一罐子饴饧!

    “这罐糖是我给你们的零食,我还留着一些。”

    李二郎含着麦芽糖,也笑了:“那便谢过越郎!”随后他搅了两棍子糖,让李四郎去给李锦娘和李团郎也尝尝,剩下的他就放进灶房。

    李三郎去县学的前一天,在书房里收拾好要用的书册,李四郎也背完要背诵的文章,他不舍地抱着三兄:“你这一去就要到县试结束才能回来了吧。”

    李三郎摸摸四郎的脑袋安慰道:“三月份我还有田假呢。”

    “我与阿娘他们都商量过,今年的田假你还是不必回来了吧。”李二郎从画里回神,转头看着两个弟弟:“你初次考试,多多复习才好,春种我们忙得过来,四郎到时候也可帮忙撒种了。”

    李四郎赞成地举手:“嗯!”

    正在整土的纪清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三郎什么时候考试?”虽然知道李三郎秋天要参加的考试,就是常说的秋闱,但他并不知道秋闱的具体时间和流程。

    “按照以往,秋闱大抵在八月初举行,州县皆有,一共五天。此次校考的是县里的初级考试,需校考口试、贴经、墨义、策论与诗赋,其中策论与诗赋最为重要。若是通过县试,来年便可参加州试。若州试也过了,便获得下一年二月份春闱的资质。大黎立国三百余年,能三年连跳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有的人历经一生也未能通过县试。”

    李二郎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三郎别担心,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我们首要想的是县试,你可有把握?”

    纪清越旁听过李三郎的“模拟考试题”,县学给他们发的考题对应过来大概是“听说读写背”和解释,出题水平比较低,难度并不高,三郎的话……

    “我自然有把握,可一想到未来要去州府求学,便有些慌张。”李三郎原来担忧的是这个,外出求学是每个学子在求学路上都要经历的,现代尚且还会有教学资源的现象,何况是交通不便通讯困难的古代?

    李二郎也未曾去过州府,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半天路程的山单县。甘州州府,对他们来说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一个繁华的地方。

    这下李二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三郎了,毕竟甘州离他们实在太远了,四五天的路程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纪清越忽然想起他也是一个不远万里北上求学的人,距离这种概念在他眼里已经渐渐被各种先进的科技模糊淡去,也是到这里之后,他才知道,路可以这么长。

    “对于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人,求学之路大抵都是一样的,若是坐车驾马,从我家到学府要半年时间,这便告诫我们珍惜每次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无论你走出去多远,你阿娘兄长都在这里等着你。”

    灌了一碗鸡汤,李三郎果然放松许多,不由感慨:“纪阿兄竟行过这么远的路。”

    初十一早,李三郎坐上村里的驴车,在家人依依不舍的注视下离开。

    因为石梁村学两番遭遇土匪,夫子惨遭杀害,一时间附近的孩子都没了念书的去处,所以几个村的村正族老找了个时间,聚起来商议了一番,决定将村学搬迁至离县城更近的村子。

    这对于李家来说算不上好消息,新的村学离他们更远了,原本两个半时辰的路程,如今要三个时辰。

    当初村学之所以会建在石梁,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回乡的秀才,他用降低束修的条件,提议将村学建在石梁。

    可经历两次匪患后,建立时间还没超过十年的村学就要迁出去了,让石梁村民既心痛又无奈。

    有了村学,他们还需一个新的夫子,附近村子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大家商议,在县里贴告示,聘一个夫子过来。

    这让李四郎高兴了很久:“直到建好村学,我都可以留在家里,太好了!”随后被李阿娘笑着骂没出息。

    村里一片祥和,可因冬雪和寒冷阻隔的县城中,与以往的气氛不同,县城内已经飘荡着各种消息。

    李三郎才知道,冬季还未过去,寒冷仍在进一步扩散。

    他与杜渊在县里汇合,两人打算在外面逛一会儿再一同上山,没曾想,过年的这几天里,竟然发生好几件大事,他们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年前官家处置了一大批江南的官员,他们被秘密带进京城,经由大理寺审核、官家定夺后,这批江南官员全被砍头,告示上披露他们的罪名:官商勾结、欺男霸女、对百姓无所作为。

    还有一事,让李三郎眉头紧锁,不由想到长姐夫家的事。

    “大黎各地邪|教日渐兴盛,迷惑百姓,煽动民众与当地山匪恶徒勾连,显露妄图颠覆朝堂之苗头,遂命长安寺庙各主持立刻关闭山门,带领庙下僧徒下山传教,以明正统。若查实邪教,则秉明当地州县衙门,剿灭邪教。”杜渊念完另一则新张贴的告示,顿时疑惑不解:“匪患与邪教也不是近期才显露出来的灾患,为何官家赶在这时候……”

    李三郎同样不解,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官家的突发奇想,剿匪的事他不清楚,但这清理佛门的事,在年前就显露端倪,只是他那时猜不到而已。

    长姐夫家的主人有一表姐嫁给京城的户部一小官,在京城这种掉一块砖都能砸中三四个皇亲国戚,遍地是官员的地方,一个小官也比地方官员显贵,总有渠道能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从这些端倪中,揣测上位者的心思。

    所以主家表姐忽然不再种植莲藕,且迅速处理莲藕与庄子,就是怕受到牵连。主家更是第二天就离开京城,立刻赶回山单,这其中确实的关键点恐怕与“佛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莲乃佛家圣物,众多佛像中,坐在莲花宝座、手捻莲花的佛陀实在常见。

    这个时候去触官家的霉头,弄不好是真的会掉脑袋的。

    不怕赚不到钱,就怕没命赚钱。

    看来官家要对佛寺动手了。

    李三郎并没有将这个关联告诉好友,他想了一圈事情的发展可能,凉州甘州至沙洲一路往西,都是佛寺繁盛的地方,大抵也要受到影响了。

    他提醒好友:“还是告知家里人为好,不要犯了忌讳。”

    大黎如今处于佛家繁盛的时代,没有哪户人家不拜神佛,杜渊家里还建了座佛堂,专门供奉佛龛,难免会被人惦记上。

    于是两人到信摊上分别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知县里发生的事。

    西北冬季气候寒凉,常常出现极端的大风大雪,别说行人,骆驼马匹都难以行走,甫一入冬,一些偏僻的地方就变成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要想传信传消息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信摊上的小仆一看要花大半天去到李三郎家,距离这么远,当天肯定回不来,这种天气里路上很容易出现意外,所以他连连摇头,不想接李三郎的送信工作。

    杜渊想了个办法:“时泽,你将信件一同送去我家,我让家仆送去你家,顺带着将白叠子送过去与你二兄。”

    李三郎向好友道了声谢。

    处理完这事,两人就不在县里久待,出发返回县学。

    他们只是在信摊坐下的一小会儿功夫,就看到好几批和尚背着包袱去往出城的方向。

    天气不是很好,午后的天很昏暗,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雪,呼啸的寒风中,行人裹紧身上的衣袍,步伐匆匆。

    忽然,东城方向传来的阵阵钟声,杳杳钟声不断飘荡着,响彻整个山单县。

    白青山寺锁上了寺门,不知何时才能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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