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夫人就命人将绛雪轩旁的小楼打扫出来,让江近月住进去。
佟姨娘年轻时喜欢唱曲,她那时正得宠,三老爷陆瑜就给她盖了个二层的小戏楼,正挨着佟姨娘的绛雪轩。
不过多年过去,三老爷有了新的爱妾,佟姨娘的戏没了看客,这戏楼就渐渐空置下来。
虽年久失修,但底子还在,这样收拾一番,就像个小绣楼。
临近正午,陆晏廷去了大理寺,三夫人也去国公府陪老祖宗说话伺候午膳了,小楼里只有佟姨娘陪着她收拾妥当。
等人都下去后,她卸下面上伪装,坐在榻上吃着三夫人给江近月送来的点心,一脸市侩地暗骂起主母来:
“哼,我当她有多好心呢,将你安排在这,那不还是占的老娘的地吗?要我说,我们三房就是因为她才没落的,连男人都管不住,这些年老爷要一个她就帮着收一个!”
她显然是没将江近月放在眼里,当着她的面,吐尽了苦水:
“再说儿子,看看人家大房的,公主所出,凤子龙孙,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少卿了,将来还要承袭爵位!她的两个儿子呢,一个和他老子一样,吃喝嫖赌,一无所长!另一个沉迷书画,十七八的年纪,动不动就掉泪珠子,说出去都燥得慌!”
江近月自幼长在宫闱,说话做事步步小心,有时候多说一句,可能就会被领事姑姑掌嘴,因此也养成少言的性子。
刚出宫门,乍见佟姨娘如此做派,她有些不适。
然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默着将侍女没有整理好的地方一一打扫干净。
好半晌,佟姨娘终于意识到她这话不该在自己面前说似的,将话头转到她自己身上来:
“月儿,方才刚见你,是姨母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别怪我。你外祖去得早,我无依无靠,只能做妾。这些年在府里也艰难得很。”
她幽幽叹气:
“当初若不是我怀了身子,陆瑜他还不想让我进门!若不是我自己找上门来,早就是和你一样的命数了,虽说后来那孩子没了,可我终究又有了玉儿。”
“前年好不容易再有了身孕,活生生就被那个曼姨娘气没了!那个窝囊主母也懒得管!”
说到这,她咬着牙愤愤低语:
“瞧着吧,今日你一来,曼姨娘那个小妖精少不得要在老爷面前煽风点火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有怨言呢。”
听到这,近月收拾被衾的动作一顿,她弯着腰,手搭在那干净柔软的被衾上,觉得自己就像鸠占鹊巢的小偷。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属于她的。
在宫中多年,世态炎凉早已悉数尝遍,她知道,这世间没有谁一定要帮衬谁的道理。
她晓得自己给姨母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回过头温声道:
“多谢姨母给我一个暂居之所,您放心,我不会在这里久住,您给我几日就行,等寻到地方住下,我就搬走。”
听她这样一说,佟姨娘将手中的糕点放下,一脸踌躇。
片刻后,她将那点子浅显的心思收回去,勉为其难道:
“可别,世子可是家里的金饽饽,连我们老爷在他跟前,那都得低一头。他今儿个将你送过来,我转头就让你走,这事要是传到大房和二房那里,那我们三房落人口实不说,老爷第一个怪的就是我。”
近月怔怔看着她,心中酸楚难当。
出宫不过半日光景,她就成了人家丢不掉的麻烦。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到这,她不免想起那位陆大人,她真的没有得罪过他,也实在不知他为何要插这一脚。
“那就过段日子,等风声小了,我再想个合适的理由离开这儿,行吗?”
佟姨娘见她一脸局促地立在原地,原本姣好的面容染着浓浓的忧愁,和国公府里天真烂漫的姑娘比起来,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到底是自己那早逝姐姐的女儿,这些年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她叹口气,终是道:
“罢了,你五岁入宫,在宫里待了十多年,对宫外是一无所知,之前是我没想清楚,现在细想,到底不能叫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过活。”
“你且安心住着吧,我再求求老爷,尽快给你找一门亲事嫁出去,也就好了。”
见她这样说,江近月用帕子拭去泪水,露出个感激的微笑:
“多谢姨母垂怜。”
不过她虽不晓世事,可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姨母这一时感怀亡姐说出的话,若是她当真了,之后才难做。
既来之则安之,先在此借住些时日,等她赁到合适的铺子,就离开吧。
只希望这些时日,能够风平浪静地过去,那位陆大人不要再来寻她的麻烦就好。
……
正午过后没多久,底下有个侍女来道:
“姑娘,夫人请你过去叙话。”
近月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跟着那侍女下了小楼,一路走到三夫人所居的云月馆。
三夫人见她来,呷一口茶,这才示意她坐下。近月行礼过后,走到她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落座,静听对方开口:
“今日用午膳时,老夫人听说今日世子爷带了个表小姐回来,她来了兴趣,想见见你。”
江近月一抬眸,本以为进府时没遇着什么人,连下人也十分规矩,却没想到原来主子的眼睛,长在家中各处。
身在宫外,倒和宫中没有什么两样。
她一脸为难:
“近月资质鄙陋,恐打搅老夫人……”
老夫人要见她自然不能推拒,说出这话是希望三夫人能提点她,毕竟如今同居一个屋檐下,她若被问罪,三房也讨不着好。
三夫人淡笑着劝慰她,说了好些场面话,末了才道:
“近月,你和世子,之前认识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近月诚实地摇头:
“只有今日一面之缘。”
听完这话,三夫人才将心收回肚子里去。
她很清楚,今日世子带着近月回来后,按照大房那头的作风,早已将近月的底细调查了一遍。
既然到现在都无事,想来她没什么异样之处,再次确认后,三夫人才安心,笑着说:
“所以说真真是无巧不成书呢,老夫人说你和我们府上有缘。一会儿用晚膳时,你就同我一块儿去拜见吧。”
才不是什么巧合,她到如今都不知道那位世子的想法,近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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