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把老常送走了，常淼淼一点也没有留恋的意思，她知道老常初来乍到还满眼兴奋呢，不会体味到有什么不同，要是日子长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张垚垚倒是主动打了个电话过来，让舅妈刘建红放心，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老舅的，他现在吃香喝辣到处玩，不亦乐乎呢，先是自己老公非要请他吃饭，宴请地点在哪哪哪的大酒店，后是崔西美一家也要感谢，非要送他一千多的倾慕内衣，最后还有大家都去大舅家吃饭，一起做饭然后聊天，这是这么多年来聚的最全的一次啦，要是常淼淼和舅妈也在就好啦，大家还可以拍个全家福！像二十年前一样……

    刘建红听了，只得装腔作势地直呼太遗憾啦，一定会去的，现在自己身体不好，还得养养云云……

    常淼淼回到六楼，找到了那张二十年前的全家福的照片，那的确是人家的全家人，就是没有自己和刘建红，那时候，老母亲还有姑妈常见美的老公张冒良都在，大家都很年轻，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一起举杯，老常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并把它加上了相框粘在墙上。

    是啊，只有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种轻松自如的表情，而回到三线小城，老常就眉头紧锁，再也没有笑过。她不禁又在心底三问母亲，干嘛不离婚，放他走，也许回到帝都才是他人生的新开始，才是他得到真正的心灵归依。不过那个年代的人很少有离婚的概念，也不是人人都像刘建方，老常那样的男人，怎么会不衡量呢，也许跟董太亮的前妻还真有那么一档子事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常淼淼反而觉得自己父亲像个男人，爱与被爱都是人永恒的需要，长期压抑必然导致变态啊，这地球人都知道。

    刘建红听不出来，但是常淼淼一听就知道，张垚垚讲到的一个细节：老常在机场里转悠了足足四十分钟才找到出口，她们在门口等的以为他走丢了，差点广播。大家都把这个当做一个小型笑话四处传播，连常见美本人都说弟弟，你不会问一下么？嘴长在鼻子下面是出气的么？六七十岁的老常就只坐在后面陪着姐姐干笑，这要是放在自己跟刘建红面前怎么可能这种态度，立刻黑脸，而且哄不好的那种。

    刘建红又问道常见美是什么病啊，其实具体名字得常见美本人也不知道，张垚垚去拿的结果，

    据张垚垚说最早是眼睛长个麦粒肿总不见好，后面没管就长成了一个包块，某天心血来潮去看，医生开了个活检，好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做手术就可以去掉，很小的手术，门诊就可以完成的，还要住上三天院，观察一下。

    常见美住院的那天她有些感慨，想到了已经逝去的老公张冒良，肺癌。从发现到走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太快了，不由得情绪低落起来。张垚垚是属于上交国家那种，她哪有时间照顾自己老娘，看到母亲有些伤春悲秋的情绪苗头，赶紧把老常叫过来了，这也是促成几十年来姐弟三人第一次聚首的契机。

    其实这些都是讲给别人听的，真实的原因是，手术切除了眼睛上的小问题之后，除了增添迎风流泪的毛病之外，常见美忽然就开始忘事了，常常忘记了自己已经吃过饭，也想不起来刚刚讲过的话，而且总是晚上想要往外跑，回到自己曾经居住的安德路看看，她总是念叨着小时候的事情，提起老太太，完全记不得她已经去世了，张垚垚自己就是医生，马上意识到不好，又一个阿尔茨海默症，跟奶奶一样，病情发展得挺快，照这个速度下去，没有人看护是很容易跑丢的。帝都每年那么多老头老太太就这么不见了，人都找不到。上回一个大学教授就这么丢了，在马路边绿化带里睡了三天没有吃没有喝，差点就挂了，电视台使劲播出求助海淀群众，幸好被人找到才算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下一次是否有这个好运，那谁知道呢？人家是有资历的985大学教授，常见美算啥，而且自从张冒良突然去世之后，也不会有人在意谁是处长太太谁是大哥嫂子了，高傲清高的常见美当初嫌弃的那些庞杂的社会关系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一个人生活，养了一只猫。

    这绝对不能让老太太自己呆在家里的。这个事儿要是请看专人护的，而且不止一个，没有五位数没人干的下去，只有老舅了，是自己人放心，又细心又有经验，而且还退了休在家待着没啥事儿……除了他是最佳人选，不会有别人了。

    张垚垚马上给老常打了电话告知了一下聚会的想法，而且隐晦地提示了自己母亲的病情，老常立刻捕捉到了这星火之意，这才匆匆赶去。

    他又一次伟大得舍小家为别家，呵呵，常淼淼略带无奈得笑道，

    她扭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走吧，狗蛋，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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