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镜子,路小堇之前是看不见的。
但现在,大约是因为吞噬了神迹,灵瞳升级,所以能看见了。
南涧之前是人。
但现在,未必了。
因为鉴观镜,不止是鉴观镜。
那鉴观镜里,闪烁着一个金色圆球。
虚弱的,但存在的,金色圆球。
“吾是不会死的!”
“你们无论如何,都杀不死吾!”
金球神迹会死。
但祂和鉴观镜是一体的。
就算祂死了,也依旧可以依靠南涧心口处的鉴观镜存活,然后渐渐壮大。
困住祂的,从七宝楼,变成了鉴观镜。
想要彻底杀死神迹,就只能将鉴观镜挖出来毁掉。
可鉴观镜是南涧的心脏。
挖出鉴观镜,南涧必死。
所以,这就是原主,不得不当众杀死南涧的原因?
“吾说过!吾永远不会死!”
金球神迹在鉴观镜里流动,放肆大笑。
“纯净之体,想彻底吞噬吾,你就只能杀死南涧。”
“可你的手上,能沾无辜之人的鲜血吗?”
南涧,无辜吗?
突然,路小堇头痛欲裂,一些记忆,慢慢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她的记忆。
是南涧被神迹盗取了的记忆。
南涧出生于一个富庶之家。
他爹是赘婿。
在他七岁那年,他爹背着一把大刀,念叨着大男儿岂能被困于一隅之地,然后意气风发走上了求仙之路。
这一去,就是四年。
四年后,他娘病逝,年仅十一岁的南涧,辞别家中祖父以及兄弟姊妹,也踏上了去七星宗的路。
他不是去求仙问道的。
他是想让他爹,回来给他娘上炷香。
谁知刚到七星宗山脚,他就被测出了极品木灵根。
“小友若不入我七星宗,岂不辜负了此等天赋?”
南涧入了七星宗。
入山门第一天,他就见到了他爹。
可他爹不认识他了,只是说:
“入了山门,前尘往事,就都该忘却。”
他爹忘得干净。
忘得,都不像他爹了。
很快南涧就知道,那真的不是他爹。
只是一张人皮。
他爹早就死了。
在入七星宗山门的那天,就死了。
不久,徐长老找到他。
徐长老年过半百,虽筑基期,但因着是推演者,在七星宗颇有威望。
“南涧,我快死了。”徐长老对他说,“我需要有人来继承鉴观镜。”
鉴观镜是宝物。
这一点,七星宗人尽皆知。
想成为鉴观镜主人的弟子,数不胜数。
可徐长老却选择了南涧。
他告诉他,鉴观镜从来就不是什么宝物。
祂是用来牵制七宝楼的邪物。
七宝楼里关着神迹,那神迹与鉴观镜是一体的,鉴观镜在哪儿,神迹就在哪儿。
换而言之,若鉴观镜成了无主之物,那七宝楼就能四处移动。
被困于七星宗,神迹尚能杀死无数弟子。
若祂能离开,那这世间,一定尸横遍野。
所以,必须得有人成为鉴观镜的主人。
鉴观镜的主人,拥有推演能力,能知过去,能知将来。
但同时,一辈子只能是筑基期,且身体孱弱。
南涧:“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天赋者。”
所谓天赋者,是一定能修炼成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鉴观镜会自己择主,祂只会选择天赋者,然后,杀死主人的天赋。
南涧听明白了。
所谓成为鉴观镜的主人,其实就是毁了自己的天赋,一辈子守在七星宗,牵制七宝楼。
活得高尚,但可怜。
所以南涧拒绝了。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高尚的人。
便是这世间尸横遍野,又与他有何干系?
次日,他就看到了他爹的人皮。
他是鉴观镜选定的下一任主人。
所以,鉴观镜给了他一些能力。
一些看破这世间的能力。
比如,人皮。
他爹死了,他并不伤心。
也没想过复仇。
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要更重要。
比起复仇,南涧更希望自己能过好这一生。
没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
然后,他开始看到更多的人皮。
一张接着一张。
南涧以为,便是这世间尸横遍野,也跟他无关。
因为他看不到。
有的时候,看不见,就能不在意。
可,南涧看见了。
他看见了死亡。
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同门,次日可能就会成为一张人皮。
寂静无声的死亡,寂静无声的炼狱。
南涧大约不是心善的人。
可他也做不到身处炼狱,却什么都不去做。
“我愿意成为鉴观镜的主人,可长老,我们能做的,就只是牵制那个怪物吗?就没有什么法子,能除掉神迹吗?”
徐长老笑了:“有,我们一直在等。”
“等什么?”
“纯净之体。”徐长老说道,“那是这世间,唯一能吞噬神迹的人。”
徐长老等了近一百年。
他的师尊,也等了近一百年。
他们一代接着一代地等着。
“可如果等不到呢?”
“会等到的,纯净之体,会降生的。”
纯净之体一旦降生,就一定会来。
那个孩子,是为这天下而生的。
于是,刚满十二岁的南涧,成为了鉴观镜新的主人。
他试图推演神迹的湮灭,但不行。
不仅推演不出,还险些因为试图窥探天机,断了自己的生路。
他无法推演神迹的湮灭。
也无法推演鉴观镜的湮灭。
于是,他开始推演自己的死亡。
他想,他的死亡,或许也会是鉴观镜的湮灭。
至少,他希望是。
南涧推演出来自己的死劫。
而他的死劫,跟一个女修有关。
“路小堇?”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算不出了。
七星宗一直在献祭,而南涧作为一个筑基期的孱弱修士,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
死亡。
他一睁眼,就是死亡。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
他真的,等了路小堇很多很多年。
直到这年,元宵灯会,南涧照旧下山主持祭祀,祈祷风调雨顺,祭祀结束,他刚要离开,便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南涧长老!”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他的体内,涌现出了无限的欲望。
想靠近她。
想得到她。
那一瞬间,南涧就知道,他一直在等的人,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路小堇,我叫路小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