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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3章 以他之身,入这棋局
    “孟老婆子,你可不要瞎说啊,沈同书哪里有什么冤情。”

    人群中,不知是谁底气不足的小声辩驳了一句。

    孟婆子花白的眼神却一眼就锁定了那个人。

    “徐五。”

    她拄着棍子走到他面前,抬起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个狗东西,当初你老娘病倒没钱治,是谁帮你把老娘抬到医馆,又花了银子给你娘看病的?”

    “还有你,王二。”她继续指向下一个人道:“你家老房子着火,老婆孩子困在屋里,就连你都不敢往里冲,又是谁替你跑到火海把你老婆孩子救出来的!”

    “你,赵宋,当年你被冤枉杀了人,还记得是谁不辞辛劳奔波数日,给你找到的证据翻案吗?”

    “你,纪二铁......”

    孟婆子的手一个一个的点过去,将往事桩桩细数。

    盛昭宁和魏珩这才得知,原来在场的,竟都是受过沈同书恩情之人。

    或者还可以说,整个平河县的百姓,都受过沈同书的恩惠。

    这些恩惠可以是救命之恩,可以是相助之恩,也可以是政治清明下,百姓安居乐业之恩。

    那些被刻意掩埋下去不想被人所知的真相,眼看着就要呼之欲出。

    众人满脸羞愧的低下头,手揪着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婆子闭上眼睛,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出。

    “还有老婆子我。”她踉跄了两下,勉强站住。

    “若是没有沈大人,我早就应该死在那个没饭吃的冬天。是县令大人将我带了回去,给我一口饭,又让我在衙门帮工烧火,救了我这条老命。”

    说到这里,孟婆子已是满脸泪痕。

    她转过身子,扔掉棍子跪在地上,看着堂上的魏珩,眼里带了必死的决心道:“我不管公堂上坐着的是谁,是一群王八羔子还是长了眼的青天。”

    “他们一个个贪生怕死,可老婆子我不怕!”

    孟婆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沈大人,他冤啊!”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匾额之下。

    无人应声。

    整个大堂内,只有孟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久久回荡。

    县丞红着眼别过头去,眼眶滚烫。

    盛昭宁十指缓慢收拢,一根根的蜷缩起来,最后紧握成拳。

    魏珩强压下心中酸涩,冷声质问道:“李昌翰,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真相吗!”

    县丞直到这时,才沉下肩膀,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跪在地上。

    “大人,你以为我没说过吗?”

    他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指着公堂内的百姓,满眼苦涩的笑出了声,“他们呢,是他们不想说吗!”

    众人面色隐忍难言的抬起头,脸上有惧怕,有悲伤,有歉疚。

    县丞颤抖着嘴唇,红着眼眶看向魏珩。

    “真相,什么是真相?是你们一批又一批的人过来查,过来问,却在知道真相以后谁都不敢向上禀报!”

    “是平河县的百姓声声为沈大人喊冤,却被一个个的暗杀,或是以亲人性命要挟他们闭嘴!”

    “是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提起沈同书的名字,是他全部的存在尽数被抹去,是一个清官为了救全县的百姓不惜牺牲自己!”

    “这人命比草贱的世道,所谓的真相还有谁会在意?”

    声声质问,响彻在公堂,震耳欲聋。

    他不是没说过。

    一封封的文书被递上去,却一次次的被打回。

    平河县被那些人搅得天翻地覆,人人都害怕沈同书沉冤得雪,害怕自己的肮脏随着他的清白而暴露在青天之下。

    他们若想活命,沈同书就不能是一个好人。

    原来强权,真的能使每一个活着的人闭嘴。

    盛昭宁深吸一口气,看向他,“天道公理,自在人心。人心不得以还他清白,但总有秉持着这颗真心的人可以。”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李昌翰盯着她的眼睛,笑中带泪道:“我敢说,大人敢查吗?”

    盛昭宁定定的回望着他,“你敢说,我就敢查。”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细分真伪,去辨认她眼里的妄言之处,寻找哪怕极其细微的一点破绽。

    可是,没有。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目光灼灼,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似乎要把这人世的污浊烧毁涤清。

    李昌翰终于卸下了肩上沉重的担子。

    生也好,死也好。

    这口气他憋了太久,若一直这般隐忍下去,纵使苟延残喘的活了下去,也是一辈子心中难安。

    他的目光变得缓慢悠长,一字一句道:“沈大人,从不曾贪过。”

    李昌翰像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将所有的事情从头道来。

    “三月开始,冀州连同北地其他州县忽逢大旱,滴雨未下。”

    “朝廷的赈灾粮饷一批一批的分发下来,层层流转之后,到平河县手里,只剩几袋掺了糠的碎米。”

    他哭着笑出了声,“可哪里够啊?”

    “多年战乱,老百姓里手里哪还有余粮,只能靠着混了糠的碎米汤艰苦度日。”

    “沈大人将所有的米都分给了百姓,自己却饿得走不动路,即便是这样,粮食还远远不够。”

    “递上去的奏书石沉大海,万亩良田颗粒无收,老百姓接连饿死,整个平河县一片荒败,却还是连一粒粮都要不下来!”

    说到这里,李昌翰满目悲怆。

    “冀州的灾情无人知晓,上面的人怕摊责任,死死捂着不将事情传入京中,底下的人求告无门,整个平河县尸横遍野,可朝廷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赈灾款层层剥削下来,到平河县哪里还剩得下一分一毫?”

    “说贪?何处去贪?贪那些糠皮,贪那些只图好看实则装满了沙子的麻袋吗!”

    “沈大人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全县百姓饿死,他知道冀州的灾情之所以无人敢报,无非就是那些银子都进了上面人的口袋,怕朝廷追查,不敢泄露也不能泄露,只好紧捂着不放。冀州,需要一个人来承担骂名!”

    “所以,沈大人请全县的百姓将他联名告到了州衙,让御史将他之罪呈上御前,将平河县饿殍遍野的真相扛在肩上,传满整个京都!”

    “冀州灾情,得以昭告天下。”

    “沈大人以他之身,入这棋局,为整个冀州的百姓挣来了生机。自己,却只能受尽天下骂名,万夫所指,永失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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