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西沉,月上柳梢。
祠堂内常年飘散着一股香火气,宗庙庄严,祖先牌位陈列其上,雕花木窗透进微冷月色照在地上,香烟袅袅升腾。
盛昭宁被押着跪在地上。
家仆取来两把戒杖,香台烛火下,泛着幽幽暖光。
盛昭彦钻到一旁,光是瞧着那两条戒杖,便觉后背一痛。
放眼整个盛家,谁能比他更知道那戒杖打在身上的滋味!
他爹老是拿盛昭宁和他比,盛昭彦早就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如今终于等到盛昭宁挨打,顿时摆足了看好戏的架势,兴冲冲的朝前张望。
“给我打!”盛老夫人拄着拐杖,狠声道。
长长的戒杖攒足了劲,一下一下落在盛昭宁背上。
“砰,砰——”
祠堂内顿时响彻起一阵阵棍子拍打下去的闷响声。
“你可知错?”盛老夫人厉色问道。
盛昭宁唇色苍白,咬着牙道:“不知。”
“打,给我继续打!”
盛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陆氏趴伏在盛元中肩膀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低着头将脸埋起来,不忍去看。
盛元中同样满脸心疼,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着,想上前求情,却又怕适得其反,不敢贸然开口。
戒杖一下下的砸下去,十几杖后,盛昭宁后背已渗出点点血迹。
“知错了吗?”盛老夫人再问。
盛昭宁双目猩红,抬起眼睛,薄唇轻启。
“不知。”
盛老夫人踉跄两步,连声说了几句“好”,脸上表情狰狞扭曲,冷笑出声:“继、续、打!”
长而厚的戒杖更加用力的捶打下去,动刑的家仆都打得冒了热汗,盛昭宁却还是咬着牙,连一声闷哼都不曾溢出。
盛昭彦被她血淋淋的后背吓得眼皮直跳。
他最是了解那木杖打在身上有多疼。
以往他只要挨上两下就疼得满地打滚,什么面子都顾不上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跪地连连求饶。
本以为盛昭宁也会同他一般,别管前头有多嘴硬,面对戒杖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却没想到她居然这般硬气,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了,也不肯求饶一声,甚至就连一句痛都没喊过。
刘氏嘴角勾起,默不作声的看着盛昭宁受刑,心中止不住的想着打死她才好。
盛家二爷一副事不关己之态,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
三房众人平时便都懦弱,这会儿更是不敢出声。
管家站在众人身后,眼看着盛昭宁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害怕再这么打下去真出了事,也顾不上身份,焦急劝道:“老夫人,大公子是个读书人,可经不住这么打啊!”
三房媳妇何氏闻言,又瞧了瞧盛昭宁背上血色,忍不住小声道:“是啊,宁哥儿身子骨弱,再这么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了。”
话一出口,就挨了刘氏一记眼刀。
何氏咬了咬下唇,怯生生的缩回了头,不敢再开口。
盛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深吸了一口气摆了下手。
手拿戒杖的家丁见状,停下动作。
盛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盛昭宁面前。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她盯着盛昭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
盛昭宁满头冷汗,苍白着脸扯出一个笑容,“不、知。”
闻言,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盛元中又急又气,这孩子就不能服个软,给老太太一个台阶下吗!
陆氏整颗心都高高悬了起来,也顾不得哭了,死死盯着盛老夫人的动向,但凡有人还要动手,她便是拼死也要护在盛昭宁面前。
盛老夫人腰杆挺直,忽然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跟你祖父还真是像。”
一样的倔脾气,认死理,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陆氏紧张的攥紧了手指。
盛老夫人看了看她被鲜血染红的脊背,没有再动手。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纵使心里再气,还能真把他打死了不成。
想到盛老爷子在世时的模样,盛老夫人垂下眼睛,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跪在这里,跪在盛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说罢,她不再去看盛昭宁,身体微微佝偻着,拄着拐杖步伐缓慢的离开了。
盛老夫人走后,陆氏立时扑过去抱住盛昭宁,瞧着她满身的血,哭得心肝都要碎了。
“宁儿!”她哭喊着叫了一声。
刘氏眼见这里没什么热闹可看,冷哼一声扭腰走了。
盛昭彦吞了口唾沫,紧随其后。
“快请郎中来!”陆氏崩溃大喊。
......
清理完伤口,已是深夜。
陆氏双眼红肿,动作轻柔的给她换了一身新衣服。
祠堂内只剩她与盛昭宁。
“宁儿,你怨娘吗。”她坐在盛昭宁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忽然问了一句。
今日情急之下,她大声喊了一句请郎中过来。
直到一个拿着药箱的老郎中匆匆赶到,她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诊看,只让他开了几副内服外敷的药来,亲自帮盛昭宁清理伤口,上了药。
陆氏抚摸着自己女儿血肉模糊的伤口,终于后悔当年做出的决定。
一念之差,她的女儿变成了男子,女扮男装小心翼翼的活了这么多年,就连找到她的时候也是一副男子装扮。
若不是她后腰上的一枚月型胎记,她断然认不出这就是她的孩子。
如今就连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都不敢找郎中来看。
她心疼得恨不得自己死了。
盛昭宁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如果真正的“盛昭宁”还活在这个世上,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她无法替她回答,便只能沉默。
“宁儿,是娘对不起你,让你背负了这么多。”陆氏鼻头一酸,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娘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出息,也不需要你去科举当官,咱们不去京城了,就留在徐州,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好不好。”
陆氏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盛昭宁眼底一片幽暗,黑如长夜。
她声音干哑,问了一句:“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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