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衿打发走抹云和小厮,而后独自引领着陆尚书缓缓往西边的沧浪亭走去。
途中,她轻声说道:“爹,过几日苏家应该会有书信过来,到时候您和娘说一声。”
陆尚书闻言,神情微微一怔,片刻后说道:“难怪你今日会如此利落地答应你娘,你是笃定苏家会不同意了。”
陆尚书下午在户部时就已收到夫人让小厮通传陆子衿答应了的消息,当时他心里就觉得夫人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未曾想才刚及笄的女儿竟早就看透了这一层,所以才这般爽快地答应夫人,如今还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帮忙善后。
“嗯,爹您不日便会致仕,我前无显赫大官的父亲撑腰,后无兄弟帮衬,陆家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之势,而苏家却正值如日中天之时,苏夫人自然会权衡利弊。
第一次提亲只是不好毁了陆苏两家百年的契约,我退婚,苏夫人定会顺水推舟,长卿哥哥在这种事上是做不了主的。”
陆尚书心中不禁有所触动,感叹道:“我女儿真是长大了,洞察人心之能竟不逊色于为父啊。”
陆子衿听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略带自豪地说道:“那是,虎父无犬女嘛……”
一时间,水面上的廊桥回荡着他们的笑声,湖里的荷花、莲蓬、荷叶,也仿佛被这欢乐的氛围所感染,轻轻摇曳着,似乎也沾染了这人间的开怀。
陆子衿渐渐收了嘴角的笑容,转而一本正经地盯着陆尚书问道:“爹,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陆尚书微微点头,静候陆子衿接下来的话。
“我接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接受不了因他是夫君,我就要贤良淑德,去教养他与其他女人的子嗣……
我心不甘,情也不愿。”
陆子衿边说边用眼角悄悄打量着陆尚书的脸色,见他并无异常,便继续道:“我有自己的嫁妆,这辈子若没有特别大的变故,必是衣食无忧.
我不想仰望别人,失去自我,劳心劳力地过一生……”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是慢慢地往前踱步。
过了许久,陆子衿忍不住打破平静,轻声问道:“爹,我让你失望了吧?”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在古代,就是所谓的善妒、不贤。
陆尚书停下脚步,缓缓说道:“苏家人丁复杂,五房都未分家,做这样的世家宗妇确实是苦了我们的矜儿,你不愿就不愿吧。
不过在上京,乃至整个大昭国,有点门脸的人家,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广开枝散叶以保家族势力.
你这样离经叛道,是为世道所不容的。”
“那爹你不就是没有……” 三妻四妾嘛,陆子衿小声嘀咕着。
“爹,我们就试试吧?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我就……” 不嫁。
“女子双十不嫁,家人坐之。”
知女莫若父,陆尚书一下子堵住了陆子衿后面想说的话。
朝廷为了保证人口的增量,昭律严明,女子若不嫁,家人都得被收监。
“一年,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我会让你娘帮你暗地打听,如果不成,选个门当户对的,你不嫁也得嫁。
女子一辈子不成亲,世人会如何看你?
难不成要做孤寡?
女子在家靠父母,嫁人靠夫,夫死靠子。”
陆尚书突然厉正严词地说道,语气中不容陆子衿辩驳。
陆子衿沉默不语.
她深知在这个时代,一个 “靠” 字把女子的一生规定得明明白白。
也正是这个 “靠” 字,让多少女子一辈子活得浑浑噩噩、凄凄惨惨,却只道命不好,不知世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你听到没?说话?”
陆尚书见女儿沉默,又追问了一句。
女子想恣意地活着,比男子要付出大得多的代价,不仅男子不容,朝廷也不会容忍。
他想着给女儿准备 36 抬嫁妆,再找个品行端正、人口简单的人家,让她安稳过一生并非难事,即便心中有不忍,但该独断时还是得独断。
陆子衿咬着下嘴唇,依旧沉默着。
虽然父亲平时很开明,但她也明白,父亲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去挑战公序良俗。
作为户部尚书府的嫡女,想富贵安稳一生并不难。
“如果找不到那就成亲的时候给我一份和离书,如果他对我不好,我随时可以拿着和离书离开。”
“你休得大放厥词……” 陆尚书顿时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红。
一时间,先前的人间温情仿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疾风暴雨般的气氛,天色似乎也比刚刚更暗了几分,湖中的莲蓬被风吹得好似要断了头。
陆子衿心知争取无望,忙岔开话题,说道:“爹,我给你找了一个侍卫,月银 1000 两。”
陆尚书闻言,更是头疼不已,眼角都要眦裂了。
陆子衿赶紧解释道:“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和娘都出事了…… 所以我给你找了个侍卫,他武功可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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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尚书的心稍微软了下来,想到女儿也是一片孝心。
可府里的存银仅够尚书府日常开销,哪来的钱请个月银比自己年俸还高的侍卫呢?
这个女儿年纪还是小,做事说风就是雨的。
“不用。” 陆尚书摆了摆手说道。
“为何?” 陆子衿不解地问道。
“府里没钱。” 陆尚书无奈地说道。
果然如自己猜测一般,父亲每辈子身居高位却总是没钱,还得靠自己这个女儿去挣钱。陆子衿心里暗暗腹诽道。
当时的 200 万在漂亮国三年就仅剩下 50 万,后面每日打两份工,为了省钱自己做衣服,学会中医自医,休息时还到野外粮仓觅食,学会烹饪。
即使这样,钱还是远远不够,要不是承乾哥哥的帮衬,自己都无法顺利不间断地上到博士。
自父母出事后,以前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们都变了,接到她的电话要么直接挂断,要么就让她不要再打了。
半年后承乾哥哥就来了漂亮国,生活学业中处处都有他的身影,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消失了这一个多月,恐怕也只有承乾哥哥发现并着急吧。
陆子衿抬着泛红的双眼看着陆尚书。
陆尚书心下一紧,口吻也变得缓和起来,说道:“府里银钱的事,你不用操心,饿不着你。
听账房说你今日又支了 20 两,以后每月除了 10 两月银外,你就别再另行支取了。”
父女俩缓缓走进沧浪亭,湖心的微风时不时地送来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爹,你致仕吧?我们一家人回广陵?
雁门关,乃天之险要,朝廷竟轻易舍弃,如果北漠人突破关要,再无屏障,可直捣上京,若到那时我们应当如何?
皇上认为天子卫兵 80 万可保他无虞,可那些修房子、干苦力却不训练的禁军真能抵挡得住北漠的 10 万强兵健将吗?
这次南家军 3000 兵马在雁门关险胜,那以后能一直如此吗?”
某日小报暗指禁军的某位上峰不训练禁军,反而经常指使下属给他修房子,做苦力。
陆尚书听了,瞠目结舌,片刻后,低声呵斥道:“我允你住在凌烟阁,你从哪里知晓这些的?
你一个闺阁女子,妄议朝政。”
这些都是陆子衿从平时的小报和初中在国内学的地理知识分析而来的。
在古代,舆图在政治和军事战略中意义极其重要,如果落入敌军或心怀不轨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市面并不流通,朝廷禁止百姓拥有舆图,所以陆子衿买不到。
不过她凭借以前学过的地理知识,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事,倒也难不倒她。
而小报则是经过好几个乞丐小儿的手才放到城南的破庙墙洞里,卜一再去取,无人知晓。
“您呵斥女儿妄议,却没怪女儿说错,父亲您心如明镜,知晓其中厉害。”
陆尚书深深地望着陆子衿,自己的女儿好像在瞬间长大了,对朝政时局的揣度入木三分,切中要害,有此女,他深感欣慰。
“为父还有事未了。” 陆尚书转过头,抬头望着头顶前方空中挂着的金钩,久久不愿再多说。
什么事情呢?是这个事情会给一家带来杀身之祸吗?
户部尚书,只是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而已。
父亲一直都是听差办事,并无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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